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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燃点

作者:英沙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0-09-29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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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在无数个梦里花开的季节看见了他。杜鹃花最灿烂的日子,在漫山红遍、层林尽染之中,他回来了。他骑着一匹白马穿山越岭,如一道闪电般现身。
  他翩身下马,向我缓缓走来,我清楚地看到,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灰布军装,裹着紧实牢固的绑腿,头顶上八角帽的红五角星在闪闪发光;他走近我,拍拍我的肩膀,笑着指给我他来时的方向。
  我也曾无数次地把自己放在一个特定的时空:那时,在无边的群山苍翠的环抱中,白云飘荡,蓝天辽阔。我来到他的墓地前面,呵—,我看到他的墓碑是汉白玉的,修得高大而耸立,象一把直指苍穹的宝剑。甚至,在远处,还会有一尊他年轻英俊的雕像,就象他幼时的梦一样,是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
  我把自己的灵魂投放在他的墓碑前,长跪着叩首,不断絮叨着他的名字。而后,我坐在碑下,把清清亮亮的白酒一滴一滴洒进脚下的坟土,跟他说着话,细细地述说着人生的长短和悲喜,告慰他说,易全胜同志,我已经替你找到了组织,找到党了。
  可是没有,这一切都没有实现。梦醒时,只有窗外夜晚匆匆而过的风声,和我碎落一地的念想。
  从他牺牲到现在,已经有八十多年了。易全胜,我失落在战火中的亲人,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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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七年,江西,宜春。
1928年是一个凄苦的年代。那一年,细香已经十四岁了,一家人窝在一幢茅草盖顶的泥墙土屋里。这些人当中有她的父母,两个未出嫁的姐姐,一个七岁的弟弟和一个一岁半的弟弟。全家人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全靠家门口不远的那一丘薄田过活。每年稻谷金黄的季节,勤劳的一家人都会下到田中,收获那本该他们应得的,今年生活的保障,来年生活的希望。
  细香说,初夏某天,在漆黑的夜色中,暴风骤雨那么迅猛,象江河倒灌,排山倒海。凛冽的风不断地重击着薄杉木门板,她和父母姐弟们彻夜无眠地拥在一起,听着天雨自茅草屋顶上淋沥着灌进家里的声音。突然,他们听到了鬼哭神嚎的一种嗥叫,然后是挠门和噬咬屋柱的声音。多年以后,她说起那个恐怖的黑夜,仍然心如撞鹿,惊骇莫名。因为那声音来自山中凶猛的华南虎。
  房子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家人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快天亮时,风声和雨声突然停了,挠门的老虎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象重新活过来了一般,一家人在这噩梦般的夜籁中迎来了黎明。
  夜来的风雨和虎啸果然是个恶兆。
  细香的父亲易春苟,这个中年农民,在打开房门的瞬间,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奔跑的蹄声。正当他悚伏观望的时候,发现那竟然不是老虎,而是三头耕牛,它们自山角处冲出,直接冲到了田中。那儿,嫩绿的抽着穗的稻子瞬间在耕牛的践踏下倒了一大片,它们不但践踏,而且在肆无忌惮地大口大口地吃着嫩叶和稻穗!他急忙唤过其他家人,冲出门去拿竹竿驱牛。可是,那牛贪吃稻穗,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只好用竹竿打在牛背上。
  这三头牛是地主家的牛,它们象地主一样蛮横无理,横行霸道。驱赶之中,它们在田中团团地转着,一点也没有逃走的意思。在它们的践踏下,一丘田基本上报废了。恰在这时,地主家追牛的人赶过来三四个,他们看到了那个胆大妄为的小农民正在噼噼啪啪地打牛,于是跑过来,一把捉住了他。
  几个人推推搡搡来到了地主家的大堂上。地主不容分说,上来就给易春苟一个耳光,然后让捉住他的那些人将他毒打了一顿,替他们家的牛出气。有人在他的胸口上踹了一脚,让他吐了两口血,后来,他才知道,两根肋骨断了。
  易春苟拖着残躯赶到县衙告状。有人说,你这样告是没用的,要送银子,还要请客。他于是借来了不少的钱,给老爷们送礼,还摆了好几桌流水席,请老爷们吃酒。
  钱笑纳了,酒吃过了,老爷们很高兴,打着饱嗝说,农民无理,打伤了地主的牛,应该赔牛。背后的原因,不用说都知道,地主送的礼更重,摆的酒更美。农民易春苟回家了,他觉得这个世道太没天理,连伤带急一气之下一命呜呼。人死了,钱还是要赔的,县衙和地主的人找上了门,把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全都拿走了,还不解恨,又把这个小农民的家人全都赶了出来,占据了几间茅草屋。
  细香跑了,她跑到了宜春城里,慌慌张张地找到了正在那儿学木工的哥哥神福。十六岁的神福一听到家中突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晴空霹雳般的事实,震得他发呆:远方的那个破陋的家没了,还有那些亲人,全都不知去向。
  当得知自己的父亲被人打死,他的肺都气炸了,他拿上一把砍刀就要回家与地主拼命。师傅将他拦住了,说,孩子啊,那地主家高墙深院的,家丁甚多,你父亲尚且打不过人家,你一个半大的孩子,难道去送死吗?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世道,咱们穷人就是这被人欺负的命,你得忍,得认命!
  家没了,细香只好跟着哥哥,两个人互为依靠,勉强度日。哪里知道,下半年的某一天下午,他们的命运又迎来了转折。
  那天下午有很好的阳光,一阵很大的动静从遥远处传来。临街的店铺里,好奇的人们伸出头去张望,马上看到声音传来的地方匆匆奔过来一支军队。他们穿着灰军装,戴着八角帽,有的打着绑腿,有的穿着草鞋,精神抖擞地行进着,他们的步伐带起了尘土,象扬起的一道道清凉的风。
  神福看时,有一个军人立刻对他微笑,挥着手。他问:你们是什么军队?那人停下来说,我们是红军,共产党的队伍。神福问,共产党?什么是共产党?那人又说,共产党是穷人的党,我们是穷人的队伍,我们要推翻剥削阶级,就是为了天下的老百姓不被地主老财欺负,我们是为穷人打天下的。
  就这简单的几句话,象一道电光一样击中了神福,他突然想道,如果我加入了这支队伍,那么,不就可以向打死爹爹的地主报仇了?他于是冲了出去,跟着那个与他说话的红军继续往前走。
  细香看见了哥哥的奇怪举动,连忙追了过去,她的本意是要把哥哥追回来。可是,走着走着,她竟然不再阻拦哥哥向前的脚步,而是跟着他走了。走着走着,他们离宜春的街头越来越远,却越来越坚定地走在了革命的队伍当中。
  那时候,穷人家的孩子,很多都没有正式名字,只有小名儿。易全胜,是领着神福参加红军的同志们给他取的名字,同时,那个叫做细香的女孩,得名易蘭香。细香,就是我年轻的外婆,而神福,就是她的哥哥易全胜。
  这是1928年秋天的事。
  2
  在红军队伍的一两年里,易全胜迅速地成长起来,他先是入了团,然后入了党,他懂得了什么是共产主义,他开始识字,唱歌:共产党,闹革命,潭埠的穷人要翻身……易蘭香则在部队上洗衣做饭,跟着队伍四处转战。外婆后来唱过这首歌,年纪大了以后,她已经记不太全了,但那音调听起来,却是欢快的。
  红军到宜春后,打土豪,分田地。神福家里被地主抢夺去的房子被退还回来,细香逃散的一家人又回来了。那个地主是被斗了,被杀了,还是逃走了,外婆却没有说。
  欢乐的日子没过多久,张辉瓒来了,还乡团来了,红军和白军打成了一团,焦灼成白热化。神福曾经问细香,你怕死吗?细香摇头。神福说,战斗打成了这样,我们每一个战士,都随时做好了为革命牺牲的准备。不管革命形势多么严峻,我不会后退,不会变节,我永远忠于我自己的信仰。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择的,那就一定要沿着这条革命的道路,无怨无悔地走下去。如果我有一天光荣了,你也不要难过。你记住了,我的党证和党费,还有一些文件,就埋在我们家屋场后面的地基下,你要把它挖出来,交给党组织!
  细香没有想到,哥哥所说的“有一天”,很快就到来了。1930年的秋天,一年当中月亮最圆的时候。国民党军将红军一部包围在万载。为了掩护大部队突围,已经担任红军领导人的易全胜带领一小部分同志,开展对国民党军的阻击。在坚守一个山头的时候,一颗手榴弹炸响,当战友在战壕中找到易全胜,他已经血肉模糊,死去多时,牺牲时年仅十九岁。
  审核编辑:花落无声   精华:花落无声
【编者按】 管理组   花落无声:
一个穷苦人家投身革命的红军战士,在战斗中英勇牺牲了。在艰苦环境中艰难生存下来的妹妹,为了哥哥的一个嘱托,一生无数次申诉,三代人接力却依然没有完成。这期间的经历艰辛而又传奇,背后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被蹂躏后的顽强精神,而给广大劳苦大众带来希望的是中国共产党。故事令人唏嘘,更值得人深思!


我来评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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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9

  • 落叶半床

    我个人的语言苍白,只好用点赞来表示欣赏。

    2020-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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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吟湄

    拜读

    2020-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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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英沙

    这是一段属于我的家史。本来,准备写一部长篇,拟题为《挣扎》,或者《生存》。英国实业家艾顿说,“人生的苦难是一笔财富。但苦难变成财富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你战胜了苦难并远离苦难不再受苦。只有在这时,苦难才是你值得骄傲的一笔人生财富。”我自幼与外婆生活在一起,她就象我的母亲一样。从旧社会一路走来,她自始自终都挣扎在求生存之中,而心中的那一点希望,就象照亮她人生的一盏灯,就是她生命的燃点。
    兹写作本文,以祝福我们伟大的祖国母亲的生日。只愿天下无数的劳苦大众不再受苦。愿我们的祖国更加强盛,愿我们的党更加健康,带领我们走向民族的复兴!!!

    2020-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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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花落无声

      @英沙  这个题材完全可以写成一个中篇小说。人物的命运与国家民族的命运紧紧相连,故事本身很具有代表性,又具有特殊性。外婆的坚韧与生存能力更是令人敬佩,也是我们广大劳动人民身上的一种精神,很值得我们学习继承。

      2020-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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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英沙

      @花落无声  

      2020-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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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花落无声

    现在好了,成立了军人事务管理局,希望尽快实现愿望!

    2020-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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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英沙

      @花落无声  感谢编友的厚爱,即问秋祺!

      2020-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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