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芷楚的书的时候,已是黄昏。我一手持酒杯,点啜着花生米,一手翻看美女的杰作。据内容介绍,大约讲了三个大男孩和一个女孩,以及在他们在生活的缠角之中发生的若干故事。一页一页翻着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些事来。
前些日子,同事拿着一份文件来找我,十分紧张地说,你看看,这个访民,投诉到李克强那里去了!我一看,笑着对他说,你误会了,这个是湖南网信部门的李克强,此李非彼李。
可是,讲着讲着,我自己就笑不出来了。我的思绪已经插翅飞了起来,到了一个比较远的地方。
都知道中央常委中有个王沪宁。王沪宁这个名字其实是很中性的。我的一个女同学,就叫王沪宁。那时候,我从学校毕业后,又赌气从第一个单位辞职出来,到了另一个单位打工,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和高温高尘,充斥着我的工作环境,几乎令我窒息,我仍然咬着牙坚持着。
其实读书时,我对王同学是没有什么体感的。但是,她却对我产生了好感,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如何进入角色的。毕业后的某一天,她从我所经历的每一个地方一路寻来,到了我的第一个单位,发现我辞职了,又千辛万苦地寻到了我的家里,家里人告诉了她我工作的第二个单位的地址,她又追了过来。恰好那天,我完成了工件,在公共澡室盥洗完毕,离开了工厂。她寻遍了车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我,最后只好失望地回去了。
若说她来的当天我是不知道的,不以为意的,那么,后面就是躲着她了。那时候没有手机,我也没有她的电话。我没有为她的到来而感动,也没有主动回应她,约见她,或者去找她,主要是觉得自己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没脸见江东父老似的。她来了那么一趟,空手而回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王沪宁的长相一般,算不上美女,但也不丑,从感情的角度来说,我对她谈不上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不喜欢。最主要的是,她的父母都在政府部门,提携我是一定的。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窗口和机会。
我们就这样失之交臂了,不管是红线还是蓝线,都已经滑脱了我们的手,再也捡拾不起来。现在,在这个人生的初秋时节,我有时候深深地怀念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怀念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的笑容,想道,曾经心仪过我的女同学王沪宁,她怎么样了?她应该已经早为人之母,或者为人之祖母了吧?
去年底和今年初,疫情最严重的期间,佟辉总在经意或者不经意的时候发个短信,打个电话给我。他在市委书记的身边工作,其实是很忙的。起初我也是没有在意,后来,我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意。人啊,年纪大了一些,总会念旧的,何况这个非常时期,人人都提着心,吊着胆。
感于他的问候,我就回他的话说:
领导好,领导辛苦了。
领导吃饭没有?
领导,来我这里喝杯小酒啵?
直到有一天,我发了一篇文章给他,他回我的话,批评我说,啊,正规的公文不是这么写的。你这样写,不但老板看不懂,旁边的人也看不懂。
我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笑了。这个佟辉,真正是被公务文件把脑袋给搞僵化了,他已经无法区分散文和公文孰优孰劣,看来,他很久没有写过文章。后来一问他,果真如此。
我仍在暗笑:绝世功夫的要诀是,会打怕乱打,猴拳怕窑砖。当你老佟从套路进化到散手,开始见招拆招的时候,我早就拆完了,甚至连自己都拆了,拆得鸡零狗碎,扔得到处都是。
嘿嘿,我早就无招了,该招的全招了。
夫子说,知之为知之,但夫子不知道,无知亦为另一个知之的境界。佟辉当然也不知道。
我的思绪继续地飞,飞到了我的高中时代。
那时候,我与班上的佟辉、龙煌同学同为语文老师最得意的三个弟子,号称文科班三剑客,三个人暗地比拼,互相佩服又互相竞争,你追我赶,争着进步。三个人当中,龙煌和我较为调皮,佟辉最老实。长相又以佟辉最为周正,一米八几的个子,帅气加魁梧,若戴上八角帽,俨然青年“毛委员”。
少年不识愁滋味,少年其实也不识爱滋味。我们对女同学是很迟钝的,除了无忧无虑地傻玩傻乐,不知异性为何物。有一次,我们放学了,走在街上,前面一个女同学,我上去揪了一下她的辫子,便闪到了佟辉背后。女同学返身狠狠地打了佟辉一巴掌,又狠狠地瞪着他,狠狠地说,流氓!最具戏剧性的是,打完了,那女孩竟呆呆地立着,看着这个刚刚“非礼”她的男同学,不知道迈步了,好象戏弄她的人没有错,错的是她本人!没想到,佟辉也不生气,也不辩解,也不理那女孩,也不揭发我的把戏,连摸也没有摸一下自己的脸,继续昂首挺胸走他的路。我惊道,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再后来,89年的时候,龙煌因为参加“学运”,被师大处分,尔后便不知去了何方。佟辉大学毕业后进了工厂,工作五、六年之后,考上了公务员,成为了一名国家干部。我则在社会上流浪了几年之后,终于混成了一名刀笔小吏。
我的思绪盖着飞,飞临到了1989年的时空里。
那一年是都不太愿意去揭的伤疤。
记得当时,仿若“文革时代”,不周山下红旗乱,到处人潮涌动。学校并没有停课,但好多学生都上了街,公交也停了。我在公共汽车站等了老半天的车,等车的就我一个。迎面来了一个穿警装衬衣的戴眼镜的高大小伙,他是谭杰,我的小学同学。两人见面,别的什么也不说,只说怎么出行。他说坏了,我要去警校上课。我说我要去河西,也没车。两人一合计,拦一辆货车吧,先送我到河西,再送他到张公岭。货车到了五一路,碰到游行的人,再也开不过去了,于是互道珍重,分道扬镳。
后来在黄泥街再见时,穿着警服的谭杰看了我半天说,啊呀,我们见过的呀,是在哪呢?让我想想。我说不用想,叔叔,绝对不是在号子里,俺不是坏人。
89年,我还真是一个乖孩子。我娘在学校管图书,我为了让她放心,就坐在她的身边看书。什么二十四史,莎士比亚全集,唐诗宋词元曲,资本论,我都在那会儿通读过,还读过聊斋、武侠、侦探、惊悚。我拼命地读,把它们塞进我的脑海中,我不需要自由,只想背负着青春的梦,一步步向前走。当时好象心气很高,记忆也好。不过,现在很多印象已经模糊了。
我这么乖是有原因的。
我曾在商店里看到过一只仿真的半大斑点狗,上面挂着一个牌子,写着:瓷器狗,易碎,请小心。
我就出生在“文革”。现在,我的手里还有一张父母为我拍的黑白照片,那上面,我端坐在一辆玩具汽车里,手扶方向盘,呆萌地看着前面某处。背书:一岁的英沙。
亮哥是我外婆家上屋邻居的孩子,大我十岁。他们家五姊弟,明姐最大,差一点嫁给了我舅舅。亮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叫健哥,他们俩特喜欢带着我玩。总是占我便宜,让我叫他们大舅、细舅。不过我想,如果他们的姐姐嫁给我舅舅的话,我可能是要依着他们的口吻了。但最终,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
外婆后来对我说,当年情况其实是非常凶险的,武斗最厉害的时候,亮哥曾抱着我这个热馒头似的婴儿,站在我们家的禾坪当中踟躇着,一颗冷枪子弹就从我的耳边呼啸而过,差一点就打穿了我的脑袋。我想,当时我若懵懵懂懂地挂了,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了。可见我和我的外婆一样,都是非常命硬的人。但我知道,我娘对那颗子弹一直是耿耿于怀的。
亮哥后来死在了白泥湖农场,他被判了刑,罪名是上山下乡时,在当地知青当中乱搞男女关系。他想来想去没想通,将自己吊死在一个夜里。事实上,他本来长得很帅,能引起女人的情不自禁。他只是对女人食髓知味,然后又在选择中左右摇摆,最终走向了死路。其实从现在看起来,他的问题并不算问题。世道已经如此不堪,遑论男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