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店镇西瓜二题 1、西瓜和瓜子
学生娃们放忙假和暑假的时节，叫瓜桃月。在益店镇，这是甜蜜的光阴，幸福和快乐俯拾即是。杏子脚步快，已经走远了，桃子蹒跚而来，但也风光不了几天。卖桃子老七，和他的一篮子鲜艳的水蜜桃一样，日暮途穷，少有人问津。梨瓜和西瓜后来者居上，独领风骚。
开园西瓜！沙瓤西瓜！卖西瓜的人的声音就像知了，此起彼伏，充满诱惑。益店镇东门口是扎堆卖西瓜的地方，到处都是装满西瓜的架子车和手扶拖拉机。太阳在头顶上燃烧，卖西瓜的人戴着帽檐很宽的草帽，肩上搭着油黑的毛巾。他们不是一般社员，是队长或者队里的拿事的人，贫协主席和会计等，贫下中农最放心的人。学校会请他们给学生作报告。他们说旧社会苦得像吃黄连，新社会甜得像吃西瓜，确实，赶集的人，老老少少，都要吃一牙西瓜。五分钱一大牙，二分钱一小牙。
杀瓜刀是月牙形，明晃晃的。切西瓜之前，要先切掉带着瓜蔓的一块皮，然后用这块皮在刀刃上“嚓嚓”地擦两下，这是祖上的保留动作。切的厚度是个关键，要隐约透出瓜瓤的颜色，但不要伤到瓤子。西瓜的瓤子很娇艳，像盛开的花朵，粉色的，红色的，白色的，奶油色的，还有金黄色的。粉色瓤子西瓜不太甜，感官也不好；红色瓤子西瓜，鲜艳夺目，一般都甜；白瓤和黄瓤西瓜有一种特别的甜味。既然又鲜艳又甜，自然就招蜜蜂。每牙西瓜上，都有许多蜜蜂，像一场乱哄哄的足球比赛，或者更像打劫。卖瓜的人拿个扇子一挥，它们暂时跑开，扇子一收，它们又折回来。
趁着顾客少的时候，卖瓜的两人各说了一段笑话。杀瓜的说，有个外地人到益店来，看见西瓜上有许多蜜蜂，问这是啥虫虫？卖瓜的人说，这是验瓜虫，这虫往哪个西瓜上爬，说明哪个瓜是甜的，否则便是酸的。买西瓜的就说，我要一个，带回去验西瓜。卖西瓜的就给他逮了一只，要了一块钱。那人走到半路，蜜蜂飞了。他就追呀追，一直追到厕所，见一只苍蝇趴在大便上。他以为是他那只验瓜虫，但很疑惑，莫非这地方屎也是甜的？
收钱的听了，说得太恶心，听我讲一个。说有个老汉卧床不起，想吃西瓜。儿子怕花钱，说你牙不好，西瓜咬不动。老汉说道：你管我牙好不好，你给我买，我让有牙的好心人替我咬。儿子没办法，跑到街上拾了几块西瓜皮回来。老汉一看又火了，问：瓤子呢？儿子说：爹，你老人家今儿运气真好，满街都是好心人，而且个个牙好。
大街上西瓜皮随处可见。有几个拾瓜皮的小孩子拿着一米长的一根铁丝，一头磨成尖，一头绾成环，在地上捡起别人丢弃的西瓜皮，然后插在铁丝上，一会儿就是一串子。这些是拾瓜皮的，也是传说中益店街上溜瓜皮的孩子。溜瓜皮是嘲笑人的话，说这些孩子啃别人吃过的西瓜皮。益店这地方，人分三六九等，有富人，也有可怜人。有的孩子真的吃不起西瓜，见了别人吃剩的瓜皮，鲜艳的瓤子没啃到底，也不管脏净，拿到没人处，就狠狠地啃几下，啃到露出西瓜皮的绿色。虽然没有甜味了，拿回家一样喂猪。猪是六畜之首，毛主席号召大力发展养猪业。西瓜皮喂猪，长得快，上膘快。社员可以杀羊，但不可以乱杀猪，肥猪要交给国家，要支援世界革命，支援越南、老过、东不在三国人民的抗美救国斗争。
吃西瓜的人把瓜子随便吐在地上，很快就被一双双黑乎乎的小手捡起来。拾西瓜子的孩子，从几岁到十几岁的都有，个个脸抹得乌黑，但鼻涕还晶莹透亮的，也很有弹性，一伸一缩，像两条蛇。他们个个手里端着洋瓷缸子，一天可以拾一缸子。那时的西瓜个头大，瓜子也大，像食指的指甲盖。颜色有黑的，也有狗蝇头的。拾的瓜子晒干以后，交给益店收购站，可以换几角钱。有了钱，是很开心的，可以买一牙西瓜，吃的时候也学着吐瓜子，但不吐在地上，吐在洋瓷缸子里。
收购站的人说，这些瓜子，经过加工和包装，成为精美的炒货，都送到北京中南海和人民大会堂，毛主席接见外宾的时候，拿出来招待客人，一边嗑瓜子，一边谈论世界革命的未来大计。非洲人民和印度支那三国，越南、老过和东不在人民都没吃过瓜子，非常喜欢，磕几个瓜子就算是把年过了。果然，后来新闻简报电影在益店镇上眏了，毛主席会见东不在客人，傍边坐着西哈努克和宾努亲王，桌子上放着个白洋瓷缸子，里面一定是瓜子。毛主席不时地用手指着，似乎在招呼客人随便磕，不够了再来一缸子。西哈努克一直笑嘻嘻，像个弥勒佛，但没见嗑瓜子，奇怪的是宾努亲王直摇头。是不是嫌咱益店镇的瓜子儿不好？有人议论，有人慌忙跑到收购站去问，得到的回答是：宾努亲王摇头是因为脑子有病，啥时候都摇头，给他塞十块钱都摇，跟咱瓜子没关系，咱益店的瓜子儿合尺着呢，没麻达。
2、瓜客
西瓜一定是舶来品，像石榴和佛经。不过不是坐船，而是骑骆驼来的，来自西域或者西天的某个地方，从这个“西”就知道他的身世。当年“西天取瓜”的经历，一定不比西游记平淡，也一定是遭遇妖魔鬼怪，也一定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要不，为啥很早以前本地人只会吃瓜，不会种瓜。我记得小时候，益店镇的和尚取了“西瓜经”，但不会念经，一定要请外来的和尚，也就是瓜客。
瓜客这名词，大概和麦客有关。可是，请瓜客比请麦客难多了。每当清明节快来的时候，生产队长像屁股上生了疮，坐立不安。清明时节，点瓜种豆，今年请哪里的瓜客呢？队里几个拿事的人在一起商量，都说一定要请一个勤快人，一阵七嘴八舌之后，也不知到是按谁的主意定下的。
我记忆里的最好的一个瓜客是山东人，姓张，三四十岁，高高的个子，脸色被太阳晒成当年最美的颜色，古铜色。那是那个时代文人笔下最诗意最美的色泽，或许它并不存在。西瓜要选在最肥的田里，比如上年种过苜蓿的地里。瓜客张亲自把西瓜种在整理好的地里，整天就在地里转悠。西瓜在瓜客的脚步声中长出一扎长的蔓儿。张瓜客就再也不能转悠了，每天起早摸黑，蹲在地里铲草，像日本鬼子进村，铲得寸草不生，顺便拿一块土疙瘩压在地上懵懂的瓜蔓，怕它被大风吹滚了。
瓜客张说西瓜不能多子多福，要实行计划生育。刚开花的时候，就要掐贼蔓，保主蔓；瓜儿长到拳头大小的时候，选一个模样和位置好的瓜保留，其余的都要摘掉。瓜客张还会拿那些拳头大的西瓜当菜吃，炒熟或者凉拌！原来西瓜其实也和黄瓜、笋瓜等，有着相同的作用。村里的人们学了一招。
西瓜越长越大，村里人看着瓜客张脸上的汗水，心里流着甜丝丝的西瓜水。不过，此刻离成熟还早呢，也不会有人偷瓜。瓜客张当然不用日夜在地里守卫。每个晚上，他都会到村里来，和老的少的拉话，更多的时候是和二十来岁的小伙在一起黑聊。
瓜客张是个斜眼，就有人问是咋回事。瓜客张说是练武术的时候，不小心被自己的兵器误伤的。瓜客张会武术！小伙子们不相信，说真把式假把式，来两下子让大家看看。瓜客张就拉开架势，亮出招式，几个动作下来，看得小子们目瞪口呆。这时候，大家才明白，也许这正是村里请他务瓜的缘故。于是，小伙子们拜瓜客张为师，练习武术。每晚，在村子里的麦场里，学的人一大片，看的人也是一大片。
这一年的西瓜，真的几乎没人偷。原因有两个，一是瓜客张会武术，二是遇上罕见的大旱，西瓜长得不行。十几亩地，在火辣辣的太阳照射下，地皮晒得发烫，西瓜蔓稀稀拉拉，西瓜被晒得皮儿发白，不见人们记忆里翠绿翠绿的虎皮纹。那一年西瓜不好，贱卖了。
我记忆里村子里最后的一个瓜客，名声最不好。他姓李，也许不是山东的，但说话也是格里格拉的腔，也是外来的“和尚”。年纪不大，虽然眼睛没问题，但样子很难看，皮肤颜色不是古铜色，而是黑色，还是个懒汉。整天在瓜鞍子里睡觉，地里杂草长得老高。咋不除草呢？有人问西瓜李。回答是：没草就没西瓜。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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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子小气的，令人忍俊不禁，你牙不好，西瓜咬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