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的太阳，把大地烤得像个蒸笼似的，到处都散发着灼人的热气。电影厂边上一幢大楼的墙根下，卷曲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这么热的天，她坐在那里干什么？我这么想着，向小女孩走去。
　　小女孩双手跑着膝盖，脑袋埋在两膝之间，身边放着一张写满大作的旧报纸，纸上压着一只疤痕累累的搪瓷盘子，盘子里有五六枚硬币。小女孩坐在那里干什么，不问便知了。
　　过路的人们似乎对小女孩这样的人已经司空见惯了，根本不愿把多余的目光抛向她。他们宁可在离小女孩不足两米的冷饮车上买上一根雪糕或是一块冰砖，也不愿意向小女孩的破盘子里扔进一分两分零钱。
　　我走到小女孩的面前，啊！她的发黄的头发全被汗水润湿了，就像刚淋了场雨。
　　我想看看纸上写了些什么，但总觉得眼前蒙上了一层薄膜。
　　我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举到眼前。我现在还是个学生，没有固定的收入，靠我这点零用钱，能拯救她吗？
　　我又看了一眼小女孩，咦？她衣服背后的布料颜色怎么特别深？——噢！原来是他的土布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在我手里捏得发热的钱慢慢落进了小女孩的破搪瓷盘子里。
　　小女孩听见响声，抬起头来，用失神的眼睛看着我。
　　我这才看见了小女孩的脸：鸭蛋形的脸庞——没有一点红润的颜色；水灵灵的眼睛——含着一种忧郁的神情；薄薄的嘴唇——布满了开了裂的小口子。我敢肯定，如果洗去小女孩心上的忧伤和身上的污垢，那她准比我漂亮——虽然我已经是个以“健康美”而闻名全国的青年影星了。
　　小女孩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了。我想起了我初登银幕的时候，跟小女孩的年纪差不多（也许比她大一两岁），即没有电影表演方面的专门知识，也没有表演才能（大概这就是人们喜欢我的理由吧），在导演的帮助下，才获得意外的成功。如果这个小女孩可以登上银幕，那一定不会比我逊色。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导演是不会到这种场合，来选择这种身份的人做自己作品中的角色的。
　　我又想，如果让她读书，或许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因为据我爸爸妈妈说，我小时候也不是十分聪明，可我现在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然而这又是不可能的，像她这样的人能吃上一顿饱饭就谢天谢地了。
　　我还想……
　　“谢谢！”小女孩过了许久才冒出来的一句话把我沉思中惊醒，“你是陈瑜吧。”
　　她知道我的名字！我再次把目光射向小女孩，小女孩的头依旧埋在双膝之中——像一尊干枯了的人体雕塑。


写于一九八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