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几个月以来，我一直想写一些关于上海与苏州的文字，但好几个月以来，一直都未曾动笔。
　　我的上海与苏州之行，其实完全是一次偶然。在我当时的行事日程上，根本就没有这一安排。只因在东莞打工之路上为荆棘所困、蚊蝇所扰、虎伥所迫，而另谋出路并几无出路之际，不得已想去“长三角”谋生而无意中促成的。
　　只因此次曾到过这两个地方，便对这两个城市有些记忆，一个过客的记忆。只因曾在二地作过短暂的逗留，只因在逗留时，曾深刻地感受到在那里的亲友们的盛情，以及当地的诸多风物，便深有忆念。纵然只是一个过客，因为已有所经历，有所感触，于是，那脚步所达之处，也就是人生的一个驿站。我因此而有机会在这驿站中歇歇脚，聊将旅途的疲乏置于向往的天地。
　　上海与苏州，在大的地理区域划分上，都可列入江南。但这两个城市，各具其独特本色与不同内含，城市风格迥异，文化底蕴亦大有别，似乎又不能归于一列。以文化层面而论，苏州是名副其实的江南城市，而上海，我们通常只定义其为国际大都市。请以女人取喻：苏州如大家闺秀，生于书香门第中，幼承家学，端庄大方，那修养、那风度，都出落得极为雅致，是典型的东方女性，由内而外富有丰韵之美；上海如豪门千金，长于巨富邸宅内，留洋而归，带了些洋气，倒像是高贵的混血儿，虽体态丰腴然骨感强，海派味十足，显然有富态之容。二者首先在气质上便大有不同，更不用说很多其它方面的东西了。
　　我去这两个城市的时候恰值夏季，太阳光线仍然强烈地在北回归线以北巡视，天气正赶上炎热的当儿。两个城市并没有任何偏见，一如极有礼数的女主人，均大方而热情地接待了我这个风尘仆仆夺路而来的落魄游子。
　　二
　　去上海之前，本家中一个在深圳的同学蒋福群提前为我买好了“深圳西—上海南”的火车票。坐上火车的心情是激动的，同时充满了无限的憧憬，毕竟此行的第一站就是素有“国际大都会”之称的上海。火车经过大约二十个小时的行驶后，正点到达，我甚为兴奋，其实当火车在穿过浙江进入上海辖区时，我就已有些欣喜了。下了火车，一脚踏在上海的土地上，我当时就想大声地说一句：“上海，我来了。”可是因为上海如此之大，人海如此之广，以我之轻微莫名，以我之渺小如芥，纵使声音超过九十分贝，也只能淹没于大都会那人浪车流的鼎沸声中了。
　　在上海创业的本家启兵族叔驱车接到我后，便直奔他的店中。启兵族叔比我还小几岁，早些年在广东，还曾与我在同一家工厂共事多年。因此，对于我的到来，他的热情自不必说。自我抵沪的第一天始，直到我离沪的第五天止，他每天都利用工作的间隙，开车载着我在市内游玩，其间还特别抽出了一整天，推掉所有的业务，带我到诸如外滩、东方明珠塔、城隍庙、南京路、召稼楼等处观光，其间款待之情，不尽一一。我因谋生之计如石在心，原本甚无意绪，但因了他的挚情与坦诚，而渐能放下尘杂，聊作了浮生偷闲几日的沪上过客。
　　因履痕所至，几日不足以尽观“大上海”，现在也只能仅凭记忆，约略地留下一些雪泥鸿爪。
　　上海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高楼大厦众多而密集。林立的高楼，在太阳光下比肩，各种造型，不同风格，尽显其特。无论是坐在车上游目，还是步行所至，比比皆是。外滩的很多建筑外形肖极，细里探究，却又显个体之独特。租界内那些招眼的哥特式建筑，展示着欧罗巴风情；酒店那泊来的ArtDeco风格装饰出的艺术品位，供住客附庸风雅。黄浦江在它们身旁静静流淌，如诉说往日的沧桑。偶见金发碧眼者伫立，凝神仰望插在当年租界上的五星红旗，似在回味列强的辉煌。改革开放之后所建的楼宇为商界巨子增光添彩，或又成为摄影者的新宠。酒店毗邻而立，迎来送往着商旅和游客。在较远处，你还可以在挨肩的高楼中间透过某一特定角度看到位于陆家嘴的高楼群中的上海第一高楼——101层的环球金融中心，只见它鹤立鸡群，如今它可是上海的地标性建筑。鳞次栉比者如商务中心、休闲会所、Club、SPA、Supermarket、老式洋房、新式别墅，或私家宅邸，或商用大厦，或居民弄堂，在你流连的眼神里交替今昔。
　　其次给人印象深刻的，恐怕当是上海的时尚潮流，依托于美女型男，点缀荣宠与豪奢。名车在宽阔的大街上竞相奔驰，售卖各种名牌服饰的店面装潢得美轮美奂，咖啡厅里的小资情调，酒吧里的绅士风度，或是网吧中的潮流在线，无不前卫。靓女们眼影唇红，美发香波，但见名贵皮包挂在肩上，以及肉感丝袜套超短裙的着装，倍受青睐。型男们彩发刺青，口吐烟圈，但见名贵皮鞋穿于脚上，以及上衣几只纽扣的不受管辖，也招人眼。韩日风潮、英法格调，东西方的混搭，似乎都在争先恐后地演绎着时尚元素。回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国家即便是处在战乱之中，这里似乎也仍是达官贵人、金融寡头、大亨名流们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夜上海法租界里的鸡尾酒会，英租界里的生日派对，日租界里艺妓的表演……都不可一世，甚至连租界内帮列强看守大门的来自印度的红头阿三，也显得趾高气扬。洋酒在高脚杯中恣意摇摆着彩色的风流，惹人沉醉。交际花在舞池中的绰约风姿，名媛如阮玲玉、周璇、胡蝶、徐来等的美妙歌声，或寄寓身世之感，或蕴含乱世之怀，或迎合浊世风云，或赋予家国之叹，飘荡在十里洋场。鸳鸯蝴蝶派如张爱玲、张恨水、周瘦鹃等金粉世家红粉佳人的爱恨情仇，婉约了多少人的泪水。而再想鲁迅于此间所诞生之文章、所践行之事业，其思想内容之别，对于上述种种竟何其霄壤？于那时世又何其策反？……今昔之情状，虽不发众人之思，似亦有可比况处。
　　再者来说一说上海的消费，说到消费，当然主要体现在衣食住行上。各大品牌店如当年的列强一样抢滩圈地，琳琅满目地展示着价格动辄上千逾万的服装，更有奢侈品如LV的小皮包、劳力士的高档手表等，媚惑并招睐着购物狂前来释放优越的欲望；酒店、酒吧、咖啡厅、茶座，甚至大排档、小吃店，更不甘示弱，源源不断地供应着中餐、西餐及日韩料理等，洋快餐如麦当劳、肯德基更是强势加入此一行列，整日为食客们准备饕餮盛宴；住的方面，你且只看大片相连的别墅群，再参照家具店里的高档家俬，并联系出自某某著名设计师的手笔，就可想而知了；行的方面，你又可看到加长的N排座位的林肯、据说是全手工打造的劳斯莱斯、高大威猛的庞然大物悍马、保时捷、法拉利、奔驰、宝马及那些我并不知其牌的名车在宽阔的公路上风雷式的行驶，似乎也并不给公交车让道。要是打的出行，据说也不便宜哩。其它如休闲会所里的日式服务，桑拿浴室里的泰式沐浴，SPA里的水疗，按摩室里的松筋活骨，也只能让我等这样的匆匆过客空劳梦想，想必也都是有益身心的吧。所有这些，我也只是耳闻目睹得之，并没有丝毫的资格跻身其列，而成为倍受他人尊宠的贵客。或者也只能借来阿Q的精神聊作自我安慰吧。
　　最后略提一下我所路过的地方，因时日并不如专程旅游般安排，对于浦东、青浦、黄浦、松江、徐汇、闵行等区，或一略而过，或一过而略；对于外滩、城隍庙、豫园、南京路步行街、古镇等地，或仓促一往，或瞬间小憩，都增人印象，摇人心旌，却不堪一一为人道也。
　　三
　　沪上行居四日，因心中记挂着谋生之事，虽族叔强留多住几日，我也无心为之滞留。盛情之下，答应他来年有机会再来一聚。临行当日下午三点半后，他又驱车送我到车站，于是殷勤握别。因购得前往苏州的汽车票，启程往苏州而去。
　　出发前，致电给住在苏州的继成一家，说大概何时能到，到后如何来接之事。继成者，乃是我大姑的次子，他一家四口，举家迁居苏州已经好几年了。在苏州创办了“时习之”课堂，从事教育教学工作已有多年。这次的前往，不单是对谋事心存期待，更其是对苏州心有追慕。对于生计，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强求不得；但对于姑苏，后来的行程证实，却是我之梦想未成而意外得之甚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