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
梅雨时节是地域明显的一种气候,粘潮闷塌。像蒙了水汽的镜月状景象,使人不曾离开也生忧愁。想像只是起了个头就开始有意或无意暗自修改它的盛景。
雨水连续下了几天,夏天就远了。湿漉漉一天一地,既不是春天也不是秋天更不是夏天,是白白新得了的一个季节。人人皆可隐入水底,独自成城。
清晨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绿植与泱泱水意的世界,明亮短暂,露水掉落枝头再也不见。就像某个梦境绘有花纹无任隔了多久还是心里的深巷卖花声,此去经年春晓吟风雷引。
裙衫挂在衣柜里,似乎总要往外探脑袋的意思,与衣架一起提出来细枝末梢全是沉沉重帘日影寂寂之状。一过雨季,衣归衣,衫归衫又自有一翻新天地。
雨大多时候下一会又歇一会,但感觉上似乎总是不曾停顿。不管是否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皆已是身处树木间的意犹未尽。雨里绿,绿里油,油里亮。烟水茫茫行路迟迟,想找个人坐下来说一说这满天满地的银光团团素时脉脉。
雨地里风吹来,不轻不重刚好吹开一角裙边。风雨枝蔓其中森细犹如小鱼在水底趋光无息游弋:你在岸边,看得见水底的云白天蓝世界是寂静的总和。
雨天总是缓慢悠长仿佛已经千年,音乐自然选了慢速的,是瓷瓶里轻轻跺脚幅度渐寥,是慢船顺慢水两岸风清云白。
栀子等仲夏的白色花朵在雨天里似乎反而甜味微微增长,并且变得有耐心。这种毫无根据的感觉一旦身处雨天就变得可信而不可动摇。
也有雨季恰好闲居在家,又不知为什么要煎中药。陶罐在厨房里“突突”轻响,隔了墙在客厅里远远听见,人世皆变得悠远起来。
看看窗外,雨水细软绵长仿佛可以用木梭子卷一卷暗暗藏起来,然后在某个时间掌灯前来开箱看它:雨疏风骤绿肥红袖好一个浓睡不消残酒。
这时候中药的清凉苦味简直是看得见的某种素光在屋里载浮载沉,很久以后回忆起来,那些夹着雨水的日子真是眉目清秀。宛如年华正好穿了裙清晨起来立在花前什么也不做,只是站了好一会儿。
雨天里还愿意做的当然是看一点书。盛夏中的雨季是忽然跳出来的一支无词慢曲,款款摆摆荷碧珠圆蜻蜓有翅净如琉璃内外明澈。
窗下摆放下椅子,光线如凉绸人面皆瓷泽。纸中日月轻风有信。
还会听评弹一二支,叮叮咚咚,万物皆起了雾:将身到屋前,雨稍霁。立檐下抬头明月一轮,将圆未圆,它又在池塘,又在水缸,一点风过成了散碎银两,无用而动人。
《五月绿》
一进五月,我就没良心地忘了前面几月的春光烂漫。全怪那铺天盖地的,倾盆而下的,营养丰富的,养尊处优的,从没吃过苦的绿颜色。
五月里,到处碰一鼻子的绿,绿到让人生出贪心来,然而也没有办法,只能呆呆地立一会。
墨绿,深绿,翠绿,碧绿,水绿。
热闹的绿,冷静的绿,认真的绿,嘻皮笑脸的绿,有阳谋的绿,未雨绸缪的绿。
老人绿,中年绿,少年绿,婴孩绿。
天上绿,地下绿,江湖绿,山川屋瓦绿,高高低低绿,绿罗裙的绿,人面皆绿的绿,水底鱼眼里静中之静的绿,有说不完还要说的绿……。
风在世间,绿且静。出了门,下了楼。
榴花在五月,金丝桃在五月,栀子花即将拆出芬芳,碗口大的月季花,颜色押颜色,一路跌跌撞撞开到没有尽头的诗与远方。
红花檵木,紫叶小檗住在两隔壁,夹紫夹红,夹叙夹议,各有道理,让人清官难断家务事,只好起身告辞,随它们去。
小叶冬青居然就是小叶女贞,冬青是个贤妻良母的小妇人,一叫女贞,就极不可靠起来,似乎马上就要披头散发起来。
石楠心心念念开着小碎花,像诗里的病女孩,又自尊又脆弱,形而上,美而愁人。
杨柳忘了季节,仍然怀揣柔情凭风说着它的十四行诗,拂过来,又拂过去,像女道士无聊又漫长的午后,在惺松而弥漫的梦里跋山涉水。
谢了春风的樱桃树,长出绿叶来,全是乐不思蜀拿得起放得下不提当年勇的新样子,它的绿里隐红的叶片下,全是马上要结红艳艳果实的温柔与笃定。
木槿只凭层层叠叠有风有雨枝繁叶茂从头到脚的绿颜色,就让人想起它那九曲回肠的花朵来,笔直地绽放在枝头,像谁一笔一笔画上去,全是起雾的心事。
自木槿又想起花朵相似的木芙蓉来,花团锦簇这四字除了它,还有谁当之无愧?木芙蓉现在大叶笼小叶,严密又跳跃,是旧客栈里穿长衫的说书人,惊堂木一响,立即故事万两。
香樟淡定地立在风中,不急不躁,开起花来也和风细雨,与树叶和光同尘,混为一谈,绝不昭告天下。
杨梅,不用看它,一想起,舌下立即水到渠成,它的毫不吝啬的绿枝条中,如珍如宝般托着鹅黄青果,长幼有序又亲密无间。
杜鹃好像有话说,我一低头,就看见它炯炯有神短小精悍的样子,我当然记得数周前它开着紫颜色的喇叭状的花朵,名正言顺的春天宣传部员工之一,守在春天的门边,锣鼓喧天,激扬文字,挥斥方遒。
沿阶草就在旁边,细细长长承着光伴着小白蝶静而无边,不看看它一副深不见底的样子,也对不起这一大早就眼开的眼睛。
这几天物业开始修剪草坪与一切灌木类矮植,戴着口罩都能闻得到的清香,免费的,阔气的,不能抵抗的,近朱者赤的,斩钉截铁的,行至朝雾里的草木之香,不深深,深深地吸一口再吸一口,如何尘封这世间的山河岁月,美与哀愁?
更多的花草树木,都在等着与你萍水相逢。无需邀约,无需绸缪,出了门,你就在五月图文并茂的绿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