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世奇歌

　　古老的松花江从长白山天池倾泻而下，一路向北浩浩汤汤奔赴松嫩平原，而苍翠的柳条边则自西向东蜿蜒伸展，在东北大地上划出一个巨大的“人”字。这两个最鲜明的地域文化符号注定要在某个地方相遇，相互碰撞，演绎出一首源自历史云烟深处的旷世奇歌。那个地方有个响亮的名字——九台。
　　松花江自莽卡满族乡松江村进入九台地域，经其塔木镇，从上河湾镇套子里村和三台村流出。这条亘古不息的大江究竟赋予了九台多少宝贵的元素，恐怕就连那些沿江分布的数十座大大小小的古城也无法说清。史学界的主流观点认为，这些古城修建于辽金争霸时期。那时，九台为熟女真界，归辽国管辖，为了防御江对岸生女真骚扰，所以修建了这些古山城。不过，我曾请教过一位历史学者。他说，这些古山城至少在渤海时期就已经存在了，辽国是在原有山城基础上修建的。事实究竟如何，只有松花江知道了。我所知晓的，你都亲眼目睹；而对于你，我实在所知甚少。每念及此，我都不禁感愧于宇宙的伟大，以及个人生命的渺小。
　　若干若干年后，柳条边开始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它的最东端在今舒兰市法特镇头台村，也是整个柳条边东起的第一座边台，称“头台”。自“头台”向西，今舒兰市法特镇王大村边头屯为第二座边台，称“边头台”。“边头台”向西便跨过松花江进入九台地域。九台的第一站在上河湾镇三台村三台屯，称“三台”，再向西依次为四台、五台、六台、七台、八台、九台、饮马河台、二台子，之后便越出九台地界。
　　柳条边在九台域内一共留下了九个与边台息息相关的名字。然而，这还不是这座城市名字的由来。一般观点认为，九台政府所在地恰好位于第九座边台，因此得名为“九台”。
　　需要澄清的是，边台并不是烽火台，而是高出周边的夯土台，上面建有简易了望塔。柳条边也并非某些人臆想中两根柳木桩之间用绳索连结的样子，而是将相邻的两棵有生命的柳树枝条编织起来，再用绳子固定。随着柳树的生长，边墙越来越高，越来越结实。这里面蕴涵着中国天人合一思想的古老智慧。倘若柳条边是由枯木绳索连接的，又何以雨淋雪浸，百年不倒？
　　按传统观点，九是阳数之极，也是数之极。九台与“九”的缘分远不止九座边台和第九座边台那么简单。这是上苍眷顾，机缘巧合，还是历史的必然，恐怕已不可考，但这片土地的神奇与美丽却毋庸置疑。

　　康熙八年

　　康熙八年，对于九台来说是个特殊年份。主流观点认为，康熙九年，为防御蒙古越界放牧，清政府开始修建新边，即吉林边墙。但也有学者认为，吉林边墙是从康熙八年开始修建的。无论八年、还是九年，吉林边墙都不可能建成，“九台”自然无从谈起。那为什么康熙八年对于九台是个特殊年份呢？这事说来还有些曲折——
　　2018年，日本学者楠木咸道先生在东京图书馆发现一本关于九台伪满时期的史料——《康德四年县技士见习生农村实态调查报告书（吉林省九台县）》。因为某些机缘，他拷贝了该史料电子版，委托我转交给九台区档案馆保存。虽只是农村实态调查，但书中对于九台历史沿革、物产资源、田地数量，甚至普通农家财产状况都有详细纪录。日本人对中国，尤其是东北用力之深着实令我辈惊叹！
　　“东洋史的巨擘”内藤湖南认为，日本文化与中国文化同属于发源于黄河流域的一个古老文化，日本文化是在这个古老文化的刺激下派生、成长起来的子系统。今后，中国文化的中心将移至日本，由日本来代替中国实现中国文化的复兴。倘若真为文化复兴，未尝不是好事，若藉此名义抱有其它不可告人之目的，则不能不令人胆寒。
　　近日，我闲翻《女真译语二编》时发现了三篇关于亦迷河卫指挥使（都督）用女真文写给明朝皇帝的书信。据说是罗振玉长子罗福成从东洋藏家手中抄录的。在国内，女真碑刻都十分罕见，日本人竟然收藏着女真文档案，而其中三篇竟然还与九台有关！《女真译语》传世四种，内藤湖南藏本占据其一。内藤湖南与罗振玉、文廷式等交厚，原属清朝大库的珍贵文献流失海外，个中原因不说自明。
　　回过头来再说九台与康熙八年的关系。在这部日本人撰写的九台县农村实态调查报告中记载了一段九台人鲜为人知又鲜为人知的历史：康熙八年，山东省东昌府朝城县杨好利夫妇辗转4个多月，逃荒到了今天九台政府的所在地落脚。当时，在“九台县公署南方，下九台驿南方”一带还住着8户满族原住民。这9户人家就是九台老城最早的居民。换个角度来说，九台老城有据可考的历史是从康熙八年开始的。
　　又是一个与“九”有关的故事！

　　路与老街

　　1825年斯托克顿到林顿铁路的开通，标志着人类运输工具的巨大变革，而铁路改变世界格局的大戏也由此上演。遗憾的是仍然做着天朝大国美梦的清政府并没有抓住这次机会来扭转乾坤。1874年中国第一条铁路吴淞铁路通车，已经落后了世界49年。而东北最早的铁路——由俄国人修的东清铁路，直到1903年才正式通车，整整落后世界78年。看到日俄为铁路权在东北大打出手，清政府才算有所觉悟，决心自主修建一条铁路——吉长铁路。
　　1909年，清政府向日本借款215万日元，收回修建吉长铁路自办权，借款期内吉长铁路的总工程设计师须由日本人担任，铁路运输收入存入日本横滨正金银行。尽管条件苛刻已极，但清政府总算自己做了一回主。1909年10月吉长铁路举行开工典礼，1910年5月开工建设，1912年10月全线通车。正是这条命运多舛，落后了世界87年的铁路不但改变了吉林省的历史，更催生出一座崭新的城市。
　　吉林市因处于松花江—黑龙江黄金水道枢纽地位，在省内诸城市中开化最早，一直是吉林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吉长铁路通车后，处于铁路枢纽地位的长春开始崛起，吉林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逐渐向长春转移。在这次历史性的中心转移过程中，九台无疑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地势平坦，交通便利，又界乎吉林、长春二埠之间，故设火车站于此，名曰下九台车站。于是，行商坐贾云集，丁户繁兴，舒兰、五常、榆树等县以及松花江北出粮区，均来九台交易，以荒凉之村，未几年变繁华之地”。
　　1916年，地方士绅张宝山等请准吉林田赋局，收买民地开设商埠，从此，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逐渐形成。这条街就是九台最初的城市中心——富源街。“财富之源”，透过街名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当年的盛况。那就来说一说富源街吧——
　　有句老九台人耳熟能详的俗语“先有富源街，后有九台县”。富源街位于下九台火车站以南，是一条东西走向约1公里的老街。火车站西侧有一座木制天桥，跨越吉长铁路和富源街，把铁道南北连接起来。天桥与富源街形成一个“十”字，故称十字花街。鳞次栉比的店铺和商号以十字花街为中心，沿富源街南北两侧排开，鼎盛时有60多家。我曾查阅资料，走访老人，用月余时间绘制出一幅当年《富源街商铺分布图》。虽然图是平面的，但每当我独自面对这幅图时，眼前似乎总能浮现出当年的盛况。
　　王记杂货铺、同聚成、同新商店、世昌泰、万泰兴、大成书局、谦发合、同和长、刘记山货庄、东兴公……各家铺面装修得极为考究，招牌幌子色彩纷呈，店铺内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街道上官宦名士、豪绅巨贾、摩登女郎、贩夫走卒，往来流走，摩肩接踵，南腔北调的吆喝不绝于耳。
　　富源街之与九台，就像商埠大马路之与长春，中央大街之与哈尔滨，中街之与沈阳，只不过规模小些罢了。富源街既已形成，距九台城镇的形成也就不远了。小城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