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地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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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5日的早晨,我和老周一起,开车下乡祭祖。
沿着宽阔的坪塘大道南行,过了巴溪洲地段转而向西,一头扎进了墨玉般苍翠的重岩万岭。这儿是一个清幽绝美的所在,远远望去,黛绿的群山犹如盘旋的巨龙,岚霭莹莹,如一围围缠绕的蟒袍玉带,浓郁的风光一直延伸到天边,与高远辽阔的天空交接。眼前,大地是如此逶迤,天空是如此蔚蓝,壮阔得如同沧海余波,壮观得令人浮想连翩,却又如此秀美平缓,象打开的一列画卷。
江南的气候已经快到初夏了,但时间似乎定格在了春天,树林中,草丛里,彩色的花朵在无边的绿色中点点地开着,一直滴洒到山里边,然后结成一大片一大片的艳红和金黄,点燃了一个又一个山头。近处的山荫里是有人家的,山把房屋装在里面,用深绿和浅绿散漫地掩盖着,零散的青灰色飞檐如片片巨大的蛱蝶欣落其中,好象在采食花蜜,传授花粉。
新鲜的空气从喷发的绿浪中飘溢过来,带来阵阵欢快的鸟音。大群的鸟在天空飞过,有的飞到山头去,有的落在近旁的树枝上,山间立刻热闹起来。
我在想,若这美丽动人的景致是一个人,那么,这坪塘一定是一个好客的主人了。他是准备好了的,他拿出了这绿海中最好的灿烂,用这宁静中最好的喧闹来迎接我们。他的面孔诚挚而热烈,就象是随时会扑上来拉手扶肩,带我到他的家里作客一般。
就在我们倾心于这迷人的山景时,路上走过来了几个农民模样的人,我忙问他们,这儿是什么地方?其中有人告诉我们,这里起伏不断的山是狮峰山,原来叫做伏龙岭,当地的村名叫做桐溪村。这里曾经桐林茂密,流水潺潺,“桐溪”因此得名。
那人说,坪塘镇旧称伏龙镇,就是因这伏龙岭而得名。据说远古时,伏龙岭不甘寂寞,每天随风而长,越长越快,竟至高与天齐,眼看就要把天宫给顶破了,天帝知道了,立刻将它打回原形,从此与矮山丘陵一般无二,成了现在的模样。
听着他们讲得那么绘声绘色,我忙问他们是不是本地人,他们却摇了摇头,指了指前面一大片搭着外架即将成型的建筑告诉我,他们是恒大湘江欢乐城的建筑工人。
那人的话使我的思维更加活跃和扩展起来,忽然想起浙江的两处地方,一个唤做桐庐,一个也是叫做桐溪。我在资料中看到:
桐庐在杭州郊外,富春江长110公里,流贯桐庐、富阳两县,沿途山色清秀,江水漫碧,两岸如诗如画,熠熠生辉。桐溪在浙江瑞安桐浦乡西北,相传五代十国时,南齐道家贞白先生陶弘景隐居过;桐溪风景犹以桐溪水库及周围景观为胜,景区内群山环抱,湖山穿插相携,秀丽无比。
以前我一直以为它们是同一个地方,其实不是。
桐庐据说是隐者的仙乡。历史上,无数文人墨客曾漂流过富春江,留下了大量诗文名作,黄公望的名画《富春山居图》便是因这条江而流芳。桐庐的所有景致当中,最为著名的是严子陵钓台。史载:严光,字子陵,东汉人,与汉光武帝同窗,皇室多次征召其为官,均被严光婉拒,他隐居富春江一带,终老于山林之间。
说到严光,不由得令我想起另外两位严先生。
严颜。刘备入蜀时,严颜不敌张飞之勇,战败被俘,张飞将其束至大帐劝降,他说了一句震古铄今的话:“这里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文天祥在《正气歌》里提到了他,褒颂他的刚强不屈和视死如归。
严武,大唐中兴悍将。安史乱后,唐朝国力衰微,吐蕃趁虚而入,曾一度攻入长安,又向西南进犯。广德二年,剑南节度使严武率兵西征,横扫吐蕃叛军,一举歼灭其七万多人,收复失地,安定西南半壁。
严武将军能文能武,曾写下一首七绝:
《军城早秋》
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
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严将军此诗,与“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一句暗合,诗中极富感染力的横刀立马、气吞万里的豪迈,令千年之后的人们神往不已。
正遐想时,只听见老周喃喃念叨说:展眼一望,这里风光真好,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好地方,一定出了什么人物吧?
你也看出来了?我笑笑说,这里不是出了什么人物,而是埋葬了一个人物。
埋葬了一个人物?我的话勾起了老周的好奇心。
我望着近处和远处的山说,晚清的中兴重臣曾国藩,他就长眠在这一片土地上。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返回来,再去拜一拜他吧。
甫一听我说出曾国藩这个名字,老周突然不动了,沉默了大约半分钟,忽然又指着前方不远处说:快看!
抬头时,只见路旁无数参差的绿叶树荫之中,就象突然从地面上拱出一般,一座精致的枋舍一下子显露在我的眼前。
这是一座清幽的禇红色院落,门楣整齐,飞檐轻覆。在雾霭玲珑的伏龙岭背景之下,低矮的山,低回的屋宇,让人觉得这种搭配是对的,它本来就在这里,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只有主阁门楣上写着“桐溪寺”三个字的描金横匾,才晓谕人们,它是一座寺院。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寺院,它那么随和,那么真率,那么静好,好象这里是另一个维度的宇宙,与外边街市的喧嚷无关。
返回桐溪时,已是午后的时分了。奔驰的轿车又将我们拉到了寺庙前,仿佛刚刚过了一瞬。我们注意到了路口立着的一块浅蓝色的大牌子,上面写着:
纪念曾文正公仙逝一百四十七周年祭仪于四月四日举行
这才想到,今日是四月五日,大型的祭典已经过了。于是,我们下车,步入桐溪寺。
寺中的菩萨都是宝相庄严的。然而我感觉,这里面菩萨的样子特别憨厚热诚,比其他庙宇里的更具亲和感。那些笑容可掬的十八罗汉益发平易亲近,让我不由得驻足多看几眼。特别是那个降龙罗汉,威武中带有一种朴实,不知道是按照什么人的样子塑造的。
寺里,一位五十来岁的当地人在那儿打理着殿堂的事务。那人自称姓周,是庙宇里的居士。我直接地表达了要到曾国藩墓地上拜谒的想法,慈祥的周居士很高兴,他指引我们说,庙后的山上,就是曾太傅墓。
后院的山边上有两棵很大的古樟,亭盖森森地掩着一段石级。沿石级而上,走过花岗石砌的围栏,是一个花岗石平台。从平台往上,更上一节台阶之后,是一座合拱的大墓,墓碑上写着:
皇清太傅大学士曾文正公
一品侯夫人欧阳夫人之墓
下午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倾泻在墓庐上,给青灰色的墓拱抹上了一抹淡黄;燃烧的三柱高香在墓前的香炉中冒着青烟。香炉两旁是曾家后代和社会名人敬献的花篮花圈,一字排开。此时,鸟鸣声也沉默了,山里显得很肃穆寂静。
老周十分感叹地说,想不到曾国藩的墓在这里。我轻轻地对老周说,走得匆忙,也没有准备一些什么,就让我们来磕上几个头吧。于是,两人分别在墓前拜了几拜。然后,我起身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花圈和花篮整理了一下,将掉在地上的白纸黑字的铭条重新贴在花圈中间,又对着墓庐仔细瞻仰了一番,方走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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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到桐溪寺里,经过佛寺天井的时候,轻暖的风送过来一阵淡雅的清香,让我不由得驻足观望,只见一株半人多高的花木亭亭玉立,虬干的枝上绿叶层叠,初生的叶子带着芽黄,散碎地拥出一些白荷似的细瓣的小花,颤颤地旋起缕缕纤香,缠绕着人的鼻翼。一些微小的白色花苞掩映在绿叶中,饱满而润泽,好象轻轻一碰,就会立刻绽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