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是个讲究的人,一是交友比较讲究,二是吃穿比较讲究。菜总要适口的,酒也不能太次,主要是粮食酒,也不见得每次都要喝茅台。但是这几年因为对“朋友”两字看得越来越认真,别人嫌他挑刺,所以剩下来的朋友不多,也就只有我这个他坚持称为朋友的人,三五日总要约上一次,喝点酒,聊点天,打发时光,就两人,好酒而不酗酒,所以喝茅台是喜欢,不是因奢华而装面子。
在我之前,晴川也常和别人喝酒的,有时候喝到很晚,我只要在他朋友圈看他矫情:你看过凌晨三点的北京城吗?我就知道他又是醉了,打电话调侃他,没事瞎矫情什么?凌晨三点的北京城不就是比下午三点的北京城空旷一些而已嘛,你以为你是科比,你以为看到的是凌晨四点的洛杉矶?
他却不搭我这话茬,而是迷迷糊糊的诉苦。一如既往,又是谁,谁不地道了,究其缘由,还是酒桌上那点事,无非是组织酒局的那一位拿过来一瓶不太常见的酒水,酒不管好坏,却要硬加一套说辞,将这酒的出身和典故说得有鼻子有眼,比如竹筒酒或者鸭梨酒,强加说辞目的就是抬高身价了。不实在,要是实在,放一瓶茅台在桌子上,什么也不说,大家也知道是好酒。
晴川什么事都喜欢较真。如这喝酒,从酒上桌开始,然后是相互敬酒,到最后酒量高低。他坚持说,酒品如人品。
这话题扯得远了。还是说晴川离京吧,他一个电话给我,我忙前忙后,订餐馆,存茅台。他做了甩手掌柜,去武汉了。
到了武汉,一下火车给我发了信息,说哥们到武汉了,马上到晴川阁了,马上见到谁谁了。晴川阁,我知道啊。晴川历历汉阳树,多有名的一句诗,连李白见了,都要退避三舍。那谁谁,我也知道,一个很温婉的江城女孩。
晴川对他女友是真忠诚。在京城的时候经常喝酒,喝酒之后孤独,但是从来不去风月场去,本来就不多的朋友之中更是没有女性朋友,眼中心中就他那个姜南,武汉某家医院的白衣天使。大年三十,我问他,和姜南准备在哪吃年夜饭?
他哀叹一声,人家忙呢,我们就在医院门口见了一面,哥们这不正在菜市场买菜,做年夜饭等我的天使回来。
我说那你好好做吧,我也回安徽了,可以吃到最真宗的臭鳜鱼和一品锅了。我们六安的一品锅与胡适一品锅不一样,又叫吊锅菜,菜经过炒制,将有铁绊的铁锅套在挂勾上,盖着火苗。待锅烧热后,放入做好的食材,或把笋干、腊肉、或把萝卜、酸菜,或将青菜、豆腐置于其中,加水、放盐,香料等烹煮。若要调味,就放点干辣椒壳与生姜片之类。锅里煮得爆爆跳,香气四溢,一边大口喝酒,一边大口吃肉,此情此景确实别有一番风味。我这边还没有认真介绍完,晴川在那边却是唉声叹气了。完了,哥们今晚要一个人吃年夜饭了,完了,哥们出不来了。
我吃完年夜饭,看到新闻,才知道晴川说的出不来是什么意思,原来武汉封城了。赶紧打电话过去问,他接了电话,意兴阑珊,别说出城了,现在连房间也出不去了。我家姜南在医院也回不来。
然后,一天一个电话。晴川高兴了,和我说说武汉情况,和我每天追的芳芳日记里的内容差不多,但是因为姜南的缘故,晴川知道医院里面的信息更为准确一些。有时候不高兴了,就烦躁的不得了,说哥们,我要跳江去了,或者我要住地下通道了。据说,不少人和他一样,经过武汉或者去武汉出差,因为封城没有出来后,被迫滞留,只能做了流浪人。
我并不太为晴川担心,一是这困难是层层叠加的,当时,虽然看不到明天的希望但是也不至于就立刻绝望。如果当初就知道要隔离封闭六十天,估计好多人和晴川一样受不了而真去跳江了。到今天,真到了六十天,好多人不是也过来了吗?中间哭过,闹过,最终还是要面对明天,甚至忘记自己哭过、闹过。
我说哥们你真厉害,去的时候冰天雪地,如今春暖花开,你那门前真是晴川历历汉阳树了吧。他说,可不是吗?东湖的桃花、杏花、樱花都开了,落英缤纷,好看的很呢,对了,还有油菜花,过几天我就可以和姜南去看油菜花海了。
晴川高兴,我这个做朋友的也高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当然,也有点担心,晴川在京的那家公司是完蛋了,晴川自己不回来,好多工人不能回来,那房租,还有别的开支,估计晴川那一点积蓄是不够支撑太久的。晴川倒是比我看得开,说,没事,哥们能活过来,我家姜南能活过来,人在,就什么都有。何况,回来,还能蹭你的茅台,蹭你的臭鳜鱼和一品锅。而且这六十天,哥们在武汉看得多了,想的也就多了,大家都在按各自的方式抗击疫情,如我,就是一种修行。
原来岁月如此,有些坎总在面前,总要过去,大家都在按各自的方式修行,包括晴川,包括我。愿有岁月可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