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是不喜欢吃面条的,非常不喜欢,觉得黏黏糊糊,软不拉几的。
可是,父亲喜欢!他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但他却是用生命在爱着面条。从年轻时候开始,每出差到一个城市,他不找山珍海味,不找特色菜馆,他就找面条馆,乐此不疲!
母亲说,父亲年轻的时候,一顿可以吃一小脸盆面条,别看他瘦不拉几的。
因于此,我们家当年的早餐几乎顿顿是面条,吃到我和哥哥看到面条就黑脸,死活不肯再吃。于是从此,父亲依然是面条,我们改吃米粉!
父亲常常刨一堆生姜,刨得干干净净,再一个个排在窗台上。然后,会洗一大把大蒜,把大蒜叶和大蒜头分别用小篓子装好。再洗一些些葱。父亲不喜欢葱,他说葱没味道,不够劲!
母亲会早早起来,拿出四个大小碗,一字排开,再拿起爸爸刨好的姜,洗好的葱蒜,切得碎碎的,再开始开面汤碗。
其实我知道,母亲也是更加爱吃米粉一些,因为每次父亲出差了,母亲便也吃米粉,而且会吃得比面条多。
但每次,母亲会陪着父亲吃面条,她和父亲的碗里放新鲜蒜叶头,我却坚持要放葱。我喜欢看食谱,因为食谱里下面条都是放葱。我哥哥是葱蒜都行,放什么,吃什么。
父亲有个习惯,喜欢端着面条站到阳台上去吃,他说在那里可以看到阳光升起,微风拂面,吃起早餐来神清气爽。
我一直记得那些阳光渐次明亮的早晨,父亲和母亲端着碗站在阳台上吃面条的情景。他们肩并着肩,说着家长里短,背影发着光芒。
离开家乡以后,我的早餐终于可以不再是面条,可以是丰富的牛奶,鸡蛋,面包,蛋糕,油条,豆浆………
可是,我居然生了一个疯狂爱上面条的儿子!很奇怪,他几乎淡漠所有的面食,唯独对面条情真意切,深情款款!
大约是因为每次回老家,早餐奶奶都给他下面条?我不喜欢他叫外公外婆,觉得见外生分,所以,他从小就一直叫我的爸妈为爷爷奶奶。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对“奶奶的面条”情有独钟。每次过去,早餐一碗,半夜还要一碗。而我的母亲,每次不管多晚,都会为他烧水下面。
一直到现在,深更半夜,他都会忽然喊:”老妈,下一碗面条吧。”
碍于他嗜面如命,我便变着戏法为他做各式各样的面条,汤面,拌面,炒面,或牛肉,或鸡蛋西红柿,或三鲜,或杂酱……
每次得意洋洋端出来,迫不及待问他:“怎么样?味道如何?”他千篇一律回答:”还可以哦!”
儿子有厨师的舌头,他只要是说:”还可以”,言下之意就代表着“一般般啦。”
直到有一天,家里没有了葱,我忽发奇想,学母亲一样,在儿子的汤碗里加了新鲜蒜头沫和姜沫,端了一大碗给儿子,他只尝一口,就忽然说:“哦,这才是奶奶的味道!你原来会做啊!”
那一刻,我有些呆!缓缓坐下,看他大快朵颐!母亲已经去世几年了。他就是不肯说他想念的是奶奶的味道,他肯定是怕我会伤心吧?
我轻声问他:“奶奶的面条和妈妈的面条哪一个好吃一些?”
“当然是奶奶的味道了!”毫不犹豫!而且还加上一句:“你这一碗也仅仅是像而已!”
难怪,这么多年,我自己也常常陪着儿子吃面,却吃来吃去都会觉得少了一点什么,总觉得不够好吃。原来,“奶奶的味道”,是年少最美好难忘的,是那些温柔岁月里的烙印,是什么味道都不可替代的。
原来,我们总是会想念一个人,不单单是想念那些音容笑貌,还可以是忽然熟悉的味道!以为不在脑海里,却原来根深蒂固!从前唾手可得却毫不在意,如今,何处去追寻?
原来,人总是后知后觉,失去才懂珍贵!
人世间有千般滋味,独爱了那一种!
百般效仿,无奈,总差那么一点点!
于是,这以后,我很少会在自己的面条里面放姜蒜沫。因为,我怕我每吃一次,思念便泛滥决堤,从此,这世间再无美味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