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厄尔尼诺年

作者:小甸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9-11-25   阅读:

  
  这里的人们勤劳,山上大片旱地给拾掇得整整齐齐,土坷垃敲得相当细小。越往下面溜达,境界越发开朗,河流出现,渐流渐宽。古老的小石桥横跨两岸,桥头老树参天。一对青年男女在对面蹦跳着呼叫,想是要去河里追捕什么。两岸是肥沃的连片水田,农人们在合作插秧。一位大婶背着草帽,告诉我说:这里是叫小莲沟;再向东,翻过那一带山,就是大莲沟;这里没有叫黄家沟的地方。她跟周边的人核对以后说:确实没有黄家沟。
  小莲沟黄姓居多,是我一时口误,多问了一句。我没能去到大莲沟,或许是导航问题,或许途中错过了该转弯的路,竟一直到了剑河乡场,一个很清秀的地方。此地从前叫太平,名字不陌生。山下河道窄小,酷似剑砍斧劈而成,河流两岸几乎没有冲积平原。
  这一天我到达了极远的本片区的中心,柏梓镇。略作停留,再到茶亭,吃过中饭,从东北方向绕道其余几个乡镇,大兴,仁和等,骑行一百多公里,手臂因暴晒而蜕皮。
  毛家沟,是我经常听到的一个地名。我的母亲和她的养父养母都从那里搬迁出来。我正式的祖父母早已过世,因此不分青红皂白,一律称呼母亲的养父母为爷爷奶奶。
  某年爷爷“回娘家”,带回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人体格壮实,但衣着褴褛,肤色黝黑,脖颈后面龟壳样结着垢痂。他穿着爷爷的衣裤,太长,手腕脚背挽起来好几圈。晚上他与爷爷同住那个烟味熏人的小黑屋,白天爷爷带他上地里劳动,吆吆喝喝的,他也不言语。晚间散工回来,他自动坐到灶前烧火,配合奶奶的工作。他拿着火钳,像端着珍贵的东西,很小心地把柴火喂进灶膛里,放下火钳,摩挲一下干燥皴裂的双手,不声不响地看着柴火燃烧。他吸气时,似乎也跟爷爷一样用口腔,而不是只用鼻子。
  这个叫“九牛”的家伙明显抢了我的工作。但他饭量极大,从不跟我说话,也不怎么正眼看我。只好从旁观摩,隐忍不发。他在我家没呆多久就回去了。奶奶说:他爸爸打他,他躲在玉米地里三天没敢回家。几年以后又说:听说被车撞死了。
  七曲山,翠云廊南段。本县着力打造的人文游景点。千年古柏,时时诉说着夏虫与冰的故事。天凉,旅游淡季,山顶车辆稀疏。偶有樵砍下来的柏枝,堆积路旁,忽有三轮车,满载别处收集的柴火,呼喇着奔进东面的谷地。
  浓荫覆盖头顶,沿着一带不怎么鲜艳的捣椒红泥围墙继续前行,古柏越发年轻,树干越发细小,再前面已经没有大一点的树木,仿佛绿化不久。导航让我回去,在某个主道的尽头重新导航。鬼手鬼打墙一类的鬼念头,隐隐浮现。
  返回至魁星楼前,阳光越发猛烈了。周边棱角清楚,色彩分明,一切变得很新奇。从对面大门阶梯下走来一个人。这个中年男性穿短袖白衬衫,深色长裤。和每一个长期在庙宇丛林里工作的人一样,气定神闲,谦恭清静。他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几乎没花时间思考便告诉我:在下到山脚前,一块大石碑的附近分路向东。并补充道:还没有到桥边。他不动声色的打量我,似乎估摸着我是毛家沟里哪一家的亲戚。
  石碑很是高大,清朝所立,上书“七曲山”三个红色大字。我在碑下的休息区呆一会,躲避一下越来越辣的阳光。心里木木的,不知道想了些啥。沿着那条水泥村道上到山脊,大点的树木一棵也没有了。沟的对面,是一带状如水渠沿般工整的连山。山势陡峭,看不出有开垦出来的土地,浓绿如翠,也没有大树。
  我让车辆慢慢下滑着,一草一木,裸露出的贫瘠坡土。某种感觉恍如隔世,带着我慢慢掉进深渊。山脚以上绝无土地,沟底的土地被分割得很小,如同农家小菜园。老式的土墙瓦房全都拆没了,新修的乡村小平房也不多。一幢两层楼旁,停着一辆旧的农用车,估计许久不曾开动。道旁坎下现出个老旧的红砖小院,院内均匀分布着方形的小花坛,极像从前的小学校。一位老人坐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大声招呼着谁,估计是把我当成了某个熟人。朝上面再走一段,一棵树冠挺大的杂树旁,现出三两家小平房来。哪家的狗叫唤起来,又增加了一只伴唱,跟着,道上跑出来两只没叫唤的小狗。在乡下,土狗们都是一呼百应。它们没有明确的指挥,却相互壮胆,在掺杂不清中,冷不丁就会有个谁谁当仁不让。一旦谁的假动作被误解,群殴立马开始,后果不敢想象。
  我快速折断荆条,准备打场大仗恶仗。一位老年女性从屋里走出,招呼我,也招呼狗。这位老人叫我别怕,狗都不咬人。老人问我找哪一家,语气里满是山里人的善意和谦卑,与我的老祖母如出一辙。
  我找哪一家呢?祖父祖母过世多年,父母家人也已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搬离此地。听说母亲有一对哥姐留在原籍,想来也已八十高龄,我又从未见到过。
  不找哪一家,我找哪个队吧!拨通父亲的电话,回说:很多年了,忘记了呢。母亲接过电话,说是四队。刚才老人说这里就是四队啊。母亲说屋旁有树,屋后是路。这些特征却不能相符。母亲的话匣子一打开,从前的苦难汹涌而来。苦哇!山上没有几根树,全是灌木;土地少,不出实;唯莎草多,那都是小孩们的学费。
  从靠近县城的山口,到沟上遥远的邓家湾,毛家沟从前共有九个队,叹为观止的一个大村。据村外的指示牌标示:本村已改名为七曲山村。
  十多天过后,我做了个梦,梦见祖母和父亲带我参观毛家沟故居。院内古意盎然,一溜整齐的门扇,上部都带着镂空雕花窗棂。正推开其中一扇门时,打外面进来一高个男人。这人不说话,一步跨过高高的门槛,冒冒失失就站到我们面前。
  气温始终凉爽,学校里的猫也一直不断地叫。太阳会在落山前出来一小会儿,仿佛在说:今年爽死东方,热死西方。卧牛山上的粮库前,当年的连砂石搅和水泥硬化了的晒场边,花坛内种满了玉米和蔬菜。我坐在水泥坛沿上,腿弯下有一根不知放置了多少年的空心水泥电杆。这里的部分场地,被租给了一家米业公司,但石料堆成的老水塔,大铁门,铁门旁的几间小砖房还在。只是长期无人居住,掉砖开缝的,颇显颓唐。
  这几间小砖房,是我的女人读小学时,随其父亲居住过的单位宿舍。后来不久,我的岳父在一个粮食被盗案后受了重伤,终至不治。伴随他离世的,仅有一个荒诞不经的惊天秘密。那个时候,我的女人尚未成年。而岳母也一直守节至今。
  落日西斜,血红一片。卧牛山上,庙里的念佛声悠悠传来,不断敲击着这个貌似一成不变的时空。忽然感觉到轻松和坦然,不禁在心里说着:岳丈啊,岳祖父岳祖母已经功德圆满,您的后人们也都各自努力,好与不好,不要见怪吧!(全文完)
   2019.8.27.于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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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管理组   花落无声:
无论是回头去看曾经的生活,还是去看面目全非的故乡,谁都难免感慨万千。而作者以如此从容淡定的文字,诉说着铁围山的人与物,好像不带一丝感情,却是满怀着悲悯之心来看这一切,已经是看山还是山了。文中涉及的到的人物,如来自小莲沟的婶婶,同院的伯母,回娘家的新媳妇,那个叫“九牛”的大饭量孩子,带着“惊天秘密”去世的岳父,好像都有一箩筐的故事,文章却仅点到为止。对于铁围山来说,人人都是过客。这样的写法,让本来平实的文字带上了岁月的沧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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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4

  • 落叶半床

    好像翻看时光的照片。有感觉。

    2019-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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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我在想,那个男孩子怎么这么苦,被自己的亲爹打的不敢回家,又被车撞死。唉。
    看见第一段的时候,就在想,咦,这不是地藏经吗?果然是。

    2019-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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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吟湄

    欢迎新朋友。赞个先

    2019-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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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花落无声

    欢迎新朋友!

    2019-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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