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吟同题】冷吟疯了

作者:帘外落花    授权级别:A    绝品文章    2019-11-10   阅读:

  
  冷吟疯了!
  冷吟疯了?
  冷吟疯了。
  冷吟疯了的消息,说起来的时候已经不是消息了,只是在谈很久以前的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写过的人。冷吟疯了这个事情在我们这个不足十平方公里的村子,一下子传遍,比春风十里比冬雪覆地的速度快多了。从惊异到半信半疑到相信接受现实的时间亦如此,只用了不到一个上午。“李吟媚家那条大黄狗也知道冷吟疯了。”罗立琼向我提起冷吟疯了那天的样子,也不是为了强调冷吟有没有真疯。
  罗立琼之所以要强调那条大黄狗也知道,我们的话题和冷吟是无关的,只是为了证明她的论点狗是通人性的。罗立琼揉了揉眼睛,把食指举过眉角,眼神直抵我:“那天,冷吟从远处过来,腰带没系,大黄狗以前见到冷吟是要过去亲热的,那天是不是一个转身,呜呜叫着就跑远了?像看见一把猎枪……”罗立琼手指还在帮着嘴巴辩证。但我们的话题已经跑偏了,跑到冷吟疯了的事情上来了,狗的人性没再继续论证下去。
  我也依稀记得冷吟从田坎上踩着斜碎步高一脚低一脚过来,眼神涣散,嘴角抽动,泛出空茫之笑,让人心里抽得紧紧的。冷吟快走到大马家后院那块做磨子敲了一个豁口被废弃的青石前面,能清楚看见他衣服扣子扣错了,外裤只穿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裤管夹在里面的红秋裤上。冷吟看到我和罗立琼嘻嘻笑起来,虽然声音有点瘆人,但也看得出来他是无辜而善意的,这里的善意不是他意识的善,而是人性本有的一部分和没有对我们带来伤害的结论。
  罗立琼是想和冷吟搭话的,我清楚记得。这个平素嘴碎但善良的女人想走过去帮冷吟把衣服扣子扣上,冷吟却快速地闪了过去,那个速度一度让我们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疯了,正常人也不能有这么快的反应,但事实证明疯了的冷吟那快速一闪也是人的本能。闪过去的冷吟发现了大黄狗,他的眼神在零点零一秒的时间里有过一次聚拢,那是他疯了之后唯一的一次,我能肯定。罗立琼用手拐了我一下:“你还记得不,他追着那只狗跑?”“记得。”冷吟跑不过狗,把大马家放在井边提水用的木桶扔到了井里。木桶猝不及防被扔,在和井面接触的时候发出了“啪嚓”一声惊叫,挣扎着从水纹中心奋力游到井边。冷吟被木桶吸引了,一个下午都在扔那只木桶,等那只木桶。他那涣散而无邪的眼神,让罗立琼抹了好几把眼泪。
  那只木桶被冷吟扔疯了,索性耍起了赖,一个变身让自己散成了一堆木板,散成一堆木板的木桶让冷吟从疯变到傻,他抱着一块木板愣愣地盯着,口水滴答掉到手上。“喊他婆娘来把他弄回去。”看见木桶碎成木板,去山上砍柴回来的大马只说了这一句话,没停留地把烧火柴背回了院子里。“大马在山上砍柴也知道冷吟疯了?”“木板房透风,嘴也能透风。”我回答了罗立琼。那一个下午我们什么活都没干,基本上都在围观冷吟。还记得不?咋不记得。一个人疯了除了他婆娘娃儿,其他人都像看电影一样。明明就是看电视嘛,一集接着一集,每一集都不同又差不多。冷吟半夜把自己吊在床头,把他妈吓得哭着在堂屋的神龛下一直磕头,可怜的老太太头都磕了一个大包,冷吟还是一样疯。冷吟把家里的猪都放去了山上,追着猪当马骑,给母猪按摩,那窝小猪仔看见冷吟来就呜呜哭着一团。冷吟却欢喜得像孩子一样,和孩子又不一样,孩子眼神清澈明亮,冷吟瞳孔散乱无神。
  我和罗立琼一下午都在讲冷吟疯了以后的事,还没有介绍一下冷吟是谁。冷吟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读完初中的人,第一个背着军用挎包上学的人,也是第一个没花太多钱就娶到了女人的人,重要的是那女人还很好看。经常有一群娶不起女人的光棍在玉米丛里偷偷看冷吟女人,冷吟女人不仅漂亮,还勤快,里里外外一把手,把冷吟读书时穿的那件军绿上衣洗得泛了白,口袋仍然四四方方贴在衣服面上。冷吟外表也算俊朗,显得文气,又因在城里读书那几年养成偶尔洗澡的习惯,身上时常有肥皂味。这就是冷吟大概的情况。在我们村的人,从生下来到死亡,小时候放牛喂猪,大了砍柴种地烧炭,结婚生子后继续种地砍柴烧炭,再加养娃儿,死了一具黑棺材一堆青石,逢年过节一束挂山钱,就是一个人从生到死的一生,书上写的那些轰轰烈烈的事从来没有发生在我们村一次。
  每个人从小听到老摆到老的故事,悬乎点无外乎端公道士降妖伏魔,日常掺杂七大姑八大姨、两口子打架、婆媳不和姑子可恶,再找不出更有意义的事。因此,冷吟身份介绍只能如此,唯一的丰功伟绩就是冷吟读过初中。对了,冷吟的女人说冷吟经常写,还起了一个笔名叫什么半禅山人。
  先惹我们发笑的绝对不是冷吟会写,而是半禅山人这个笔名。李吟媚就公开取笑过冷吟:“半禅山人?咋不取半壶水人呢!”问得冷吟脸一红,牵着牛就走了,按辈分来说,李吟媚算冷吟的堂嫂,嫂子可以开小叔子玩笑,小叔子就不好开嫂子玩笑了。
  笑完了他的笔名,才想起冷吟的诗歌,哄他女人给我们看,冷吟女人扭不过我们几个,等冷吟去赶场以后,把他的诗歌给我们看,作业本上净是一句话半句话的排列。比如:
  《在两场雨之间》
  那个人跑过来。雨刚停
  那个没有打伞的人
  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
  细碎的脚步开出一串黄白的花
  他刚跑进屋来
  雨就接着下起来了
  ……
  又比如:《种一场雨》
  把一场雨种在大地上
  没事的时候
  你就给它施肥。除草。捉虫子
  它像一片听话的庄稼
  ……
  看到雨从下面密密麻麻地下上来
  一定高兴得要死
  罗立琼说“半壶水人”的诗就是把一句话不好好说嘛,半截半截的,太浪费纸了。我当时跟着罗立琼笑了的,笑也像遭了传染一样,比如朱成碧笑了,还把腿翘到石槛上笑的,接着帅今笑了,就是赵晓波从成都娶回来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是白白净净的,但是住不惯我们村,嫁过来一年多就回娘屋了,赵晓波也跟着去丈母娘那边了。对了,赵晓波是我们村唯一没有入赘却住在丈母娘家的人。接下来简竹笑了,花落笑了,项城市也笑了,但有一个人没笑,大马的女儿王小牛。那个已经去城里读了半年初一的王小牛说:“你们晓得啥子,冷吟叔叔写的是文学作品,他的作品要是能够发表,他就和李白一样是诗人。”
  李白嘛,我和罗立琼还是晓得的,虽然我们只读了小学,虽然我们学的那点知识已经还给了老师。不过王小牛把冷吟和李白做比较,我们还是不服气的,不能因为猪的肉可以吃,牛的肉也可以吃,就说猪有牛的功劳大。
  后来冷吟女人就不给我们看冷吟写的诗了,也不再讲冷吟半夜三更起来,拉亮那盏三瓦的灯泡读什么托尔斯泰易不死,爱死哭不死的,还把女人喊醒说他怀才不遇。半夜拉灯是因为只有大家睡了灯才亮。那年月,读书娃儿上半夜都只能点煤油灯加电灯才看得见写作业。
  说来我们村还算是一个善良的村子,从村头到村尾,把着手指头也不出十个姓,每个姓都是一个老格蔸下来的,冷吟算是罗立琼本家老表,我和罗立琼的妈妈又是他隔了一房的姑母。话说姑舅亲,代代亲,打断骨头连着根。何况都在本村,在一个生产队,从小一起长大,冷吟只是比我们几个多读了几年书,初中读完没考起中师中专,也没考起高中,没考起也没关系,村里的人都没有读过高中和中师中专,没有吃过皇粮。村长也才读到四年级,不照样把全村老老少少的事弄得巴巴适适的。冷吟刚回来那两年,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干活嘛,从小都一起干活,割猪草、放牛、砍柴、烧炭,冷吟也是样样会。只是像绣花。用我妈的话说,冷吟做点活儿轻手轻脚的,怕把活弄痛了一样。
  冷吟疯之前,已经有一个儿子,女人肚子里还装了一个,冷吟读书时的军挎包,时不时被他儿子背着玩,带子系了一个团,短得刚合适。当了父亲的冷吟还写诗,但干起活来开始风风火火了,和村里其他当爹的男人已经没有区别,无非就是清瘦一点。家家做自己的事,换工调工,没人因为冷吟会写诗就高看一眼,只是笑他半壶水人半禅山人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毕竟我们大家都有孩子了,孩子在地里玩的时候,打闹取笑会收敛很多。在我们村,男人能干农活,女人能干农活加煮饭、缝衣服、纳鞋垫就行,就是没毛病的。因此疯了的冷吟,让他的妈我的妈罗立琼的妈还有很多人的妈只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遇到了走阴,就是说撞了鬼遭鬼上了身。那一段时间,冷吟疯了前三天走过的路去过的地都被大家忌讳着,坚决不让没满十二岁的娃儿走,怕撞了阴物。现在想来是不合理的,冷吟疯的时候三十岁了。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被无辜殃及,连那些跟尾巴狗都少了许多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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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推荐: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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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虽然已过了万圣节,但落花一炷香,又把墨舞红尘的大神们都请到了供桌上,接下来的故事,既烟火又旖旎,好不热闹。山村里出了个诗人,人们自然不习惯,不习惯他的与众不同和或者古怪另类。但是,作为诗人,不疯那是不行的,不疯哪能自己剥去厚厚的外衣外裤和钢铁的去内衣内裤而露出灵魂的深度和广度,不疯哪来的好作品,不疯就是个平庸诗人!希望他继续疯下去,总有人喜欢他的疯言疯语!


执行站长   吟湄:
第六届同题三等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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