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 > 短篇小说 > 羞耻

羞耻

作者:曾是刀客    授权级别:B       2014-05-01   阅读:

  
  ——免责声明:本作品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都该结束了:紧张,甚至不可遏止的噩梦,家庭已经精疲力竭,濒临崩溃,几乎成了活在人间的羞耻。陈水沉着脸,眼睛直盯着对面的墙,额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这个决心整整煎熬了他十年时间。墙纸布满规则重复的孔雀翎,上面隐藏着无数双眼睛,在窥探,好像置身事外,又全神贯注。陈水昂头坐在明亮的灯光下,似乎已经听到了那些眼睛交头接耳的细微声响;但他保持冷静沉着,在缺乏表情的面孔下,是一颗饱经受困的心,像野兔,对风吹草动全知全觉。世界就是无数双眼睛的汇聚点,存在一种默契、勾结,逼人走投无路,想要守住秘密,就得绝口不提,或者当这件事从来就不存在,但根本就是徒劳,即使戒心重重,由此而衍生的谎言、噤口和不安,反而令旁观者愈发好奇。破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他们看见的,也许完全是随意的错觉,却往往具备着令人费解的洞察力,像从垂落的夜幕上发现月亮一样容易。必须了结,再不能拖延。
  墙上的眼睛重新沉静成簇叶状,好像原本就属于这个客厅、走廊、隐秘的卧室里的天生一部分。白凡,陈水的妻子对此视而不见,或者故作不见,专心剥着瓜子。她一颗一颗地剥着,将瓜子的仁、壳各分作一堆,有条不紊,带着专注而无可奈何的神情,无法弄清楚她到底是吃零食,还是就为了剥壳。她的眼睑下阴影明显,像鼓着早衰的愤懑,或者更糟糕一些。
  有人叫着一个陌生的名字,顺着楼下来来回回地呼喊。也许他感到沮丧,或被欺骗的恼怒,就用手拍打着停靠在路边的车。车载警报器鸣响起来,另一幢楼上的窗户打开,探出身子的人张口就骂,而路边的这个人还在继续拍着。陈水和白凡不约而同扭过头去,心不在焉地听着。
  儿子陈星树从卫生间里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斜着眼,一副困惑的表情,低声说:杀了他!他每天晚饭后就洗澡,然后吃镇静药片,睁着鱼一样的眼睛看电视。但当他脱口说出这句话时,陈水却注意到他空空洞洞的目光里有亮点闪烁,不论是即将迸射的癫狂,还是一块逐渐黯淡的燃烧煤,别指望能弄清楚。每当这种情况下,陈水都选择缄口不言,留意陈星树眼窝下涨成的紫色斑何时消褪。
  忍耐和警戒,这是他十年来唯一可以做的。
  
  2
  
  陈水曾经想过,而且仍在思索父与子的关系。越来越明显的事实是,把儿子养大了,他就会离开、然后再把你忘记,甚至是完完全全地遗忘,更别提一丝一毫的感激。但反过来说,一个完全在你监督下成长起来的孩子,竟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你寄托在他身体里的耐心和期望,随意做出些惊人耸闻的举动来,反而让别人暮然想起早被遗忘的你,然后流言满天,众口铄金。
  初为人父,陈水踌躇志满之下,倒没有这般思虑长远。儿子的天真烂漫,偶然一现的怀疑、沉思,都让他惊讶得满心欢喜。有一天,儿子在球场边突然大哭起来,他毫不犹豫地从屋里冲出去,大声斥责想象中的敌人。当时,一种无法控制的情绪涌上来,毫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此刻,陈水在回想时,一再梳理记忆中留存的全部印象,竟然在带着有点惊愕的神情下发怔,难以置信地怀疑和惊讶,甚至将那番经历归咎为一种假想的体验。
  这时候,电视机前传来几声干巴巴的笑声,又忽然顿住,好像故意屏住似的,以致让陈星树全身都摇晃抖动起来,慢慢如钟摆。
  陈星树停了一下,眼光无意识地从父母的脸上扫过,但好像他们身在远方。他继续摇晃着身子,让人联想到风吹树枝,不慌不忙,一切都已无可挽回。陈水眨眨眼,每次见到这个景象,就脊背发冷,尽量不因为恐惧而移开眼光。那一天,当陈星树的同事在电话里告诉他:陈星树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坐在办公桌前,像树枝一样晃动。他就明白了,一声不吭地挂了电话。他当时大概满脸通红,口不能言。只有停下正在召开的会议,自己开着车去陈星树的单位,将他带回家里。
  眼下,随着决心已定,陈水不再沉溺于焦虑和不安。他注视着陈星树不断摇晃的身躯,知道万事总是有个尽头。天亮后,眼前的一切就会消失。
  白凡无意掩饰厌烦,一旦陈星树暂停下来,脸上才恢复原先无动于衷的表情。这十年来,她因为内心的憎恨曾和陈水分房而睡,再由于同样的憎恨又和陈水同床共枕,这是缘于本身渐渐意识到一种同仇敌忾的依赖。因此,当天气热起来的时候,人们经常看到她和陈水在环绕小区的道路上散步,那时三角梅正开放,在暮色中那种繁茂的红色叶片微微闪动,满目的绚丽热情,很难让人想到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的花语暗示。只是在这个黄昏后,白凡的眼中只有两样东西:一堆瓜子壳,一堆瓜子仁。
  
  3
  
  下午,陈水在记事本中写道:到市政府汇报工作。然后,他在各办公室里巡视一圈,才不慌不忙地下楼,自己开车离去,可是他的行程一开始就出现了偏差,穿城而过,停在城市西区的一个路口。他下车,沿着街道往前走了十来米,又叫了一辆出租车,经过商品批发市场,在供气站前停下。
  后来,他还能确切地回想起这个场景:他从出租车里出来,又慢慢进入供气站阴凉的店铺内,背对着门外刺眼的光线站住。两个店员坐在靠墙处聊天,他们的眼光扭过来,在他脸上一晃,就迅速落在他脚下。一个人站起身过来,摊开桌上的登记册,眼皮也不抬地问他是不是要气。对店员来说,来的都是客。可是陈水没有掉以轻心;他精心换过衣服,上车前换了一副变色眼睛,整个人上下没有丝毫显眼的细节,包括简短的对话、编造的地址,以及从口袋里摸出的几张旧钞票而不是钱包。他像普通人一样,自己扛着煤气罐出去,叫了辆出租车,返回西区的那条路,然后下车,再扛着煤气罐往前走,找到自己的车,又重新开车离去。
  在车上,他回了一个电话,说自己正在去市政府的途中,但没有解释几分钟前为什么没有回电话的原因。他的额头正有汗水往下流。他在居住小区的楼下停车,下车时,头上多了一顶黄颜色的旅行帽,仿佛一个经常出没小区的送气人,这时,原本空荡荡的路上冒出一个人来。
  陈水看见那人指手画脚地从路上跑过来,最先引起注意的是他迷茫的眼神。陈水听着他说话,好像一种连声叹息的语调:紧握在手的纸上,字迹清晰,却怎么也和眼前的现实对不上。他一直找,一天,几天,一个星期。呼喊没有回应。他不相信一个人就这么不存在了。忽然之间,这个人就高声叫起来,仿佛不能别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思。陈水放下肩头的煤气罐,接过他手里的地址。
  他们之间进行了短暂的交谈。或者,是陈水在试图进行解释,但那人接受不了,他的注意力显然停留在另一个地方。从写下地址的纸上,陈水看出同一片土地上难以辨别的、一时间被毁灭了的时光。在这行字迹里面,有一个城中村、一条狭窄的小巷、一栋水泥预制板的二层楼房、一个女人。她怀着身孕,羞愧不安地趴在窗前,眺望着远方的天空。当寻找而来的男人出现时,村庄已经迁徙,换成不同的建筑、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名字。大地静止不动,它在同样狭窄有限的空间中,永远承受着人的焦虑、沮丧和羞耻。
  
  4
  
  眼下,还有一些时间,使陈水在想起白天所遇的同时,顺便带出那些更遥远的记忆。记忆是可以被驱逐的,也可以被偶然唤回来,这样,陈水才能够像隔着一道玻璃门那样面对过去。如果一直身在其中,就不可能淡漠地去梳理、整理这不可理喻的生活,让它们的发展符合最后的结局。到了现在,他也弄不明白,这个在出生前就被命名为陈星树的孩子,是否是一颗昼夜燃烧的星辰,而他不停摇晃的身子,是否是在树这个名词脱口而出时,成为宿命的应验。或者,仅仅是一个客观的人,适时现出生命本身存在的分裂。无论如何,陈星树在别人的眼中却是另一种性格表现:一个安静听话的孩子。只有让事情的发展符合人们的判断,陈水愈来愈确信自己把握的理由,站到众人期待的一边,终结这件已经掩盖不住的、不应该显现的事实。
123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上一篇: 《 三个炒家

下一篇: 《 老天有眼

【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作者对语言的运用是值得学习的。将准确的词语用在准确的地方在这个小说里也比比皆是,在作者营造的这样一个盲从的母亲,凡是一丝不苟又很在意世俗的看法的父亲,一个有精神疾病的儿子之间的故事,无疑相当的有震撼力,十年的隐忍,一朝的解脱,到底哪个对哪个错我已经不再关心,棒的是小说本身。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10

  • 今音

    小说中所描述的人物,来路都不一样。写小说写生命,但生命的所谓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的预控能力和想象范围。欣赏。

    2014-05-06

    回复

  • 今音

    业障与报应的循环,将如此继续延续下去!

    2014-05-06

    回复

  • 古刹昏鸦

    家教失败产生的悲剧。情节悬疑,语言描写细腻。问好刀客!

    2014-05-04

    回复

  • 喻芷楚

    应该是一个中国教育体制的悲剧,逼孩子读书到疯狂状态,12个小时,没日没夜,教育应因人而异,孔夫子的教育现代有几人知啊?

    2014-05-04

    回复

    • 曾是刀客

       社会已经扭曲,要恢复过来,不知道又是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清醒/?

      2014-05-04

      回复

  • 下寨龙池

    那个拿着纸条找人的男人没有弄明白,能否给解释一下。

    2014-05-01

    回复

    • 曾是刀客

       世间找不到答案的人岂止是一个人,也岂止是某一个家庭,也许人人都有自己的困惑不能解之处。

      2014-05-0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