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只要有地
就能活命
我奶奶听她奶奶说
孩子只要呱呱落地
总有办法养活
在六十年代初的一个深夜
她去生产队的地里
刨发芽的土豆
拿回家煮成糊
喂养我那才一岁半的小姑
当夜小姑就送了命
第二天奶奶也被抓去批斗
跪在陈氏宗祠堂的戏台上
这个地主家的小女儿
猎户家的童养媳
还没想明白
地里长出来的
这回咋就活不了命呢
■故乡的河
在1987年春节
小姨和我牵着手
赤脚趟过冰冷的河水
后来,我们在我母亲的舅舅家
闲坐、吃嘎嘣脆的炒黄豆
喝光了一碗又一碗的红姜芝麻茶
一个青皮少年
在干涸的河床上
陪我找寻光滑的鹅卵石
当我们告别时
我向他挥手说再见
自此我们再也没有相见
直到三十年后
我突然忆起他青涩面容
■梨树山
我认定的故乡
只有梨树山
在饥荒年代
我们相继来到了梨树山
我的小舅、小姨
我的姐姐、弟弟
我的表哥、表姊
我的外婆在山上
抓田鼠和菜花蛇
为我们加餐
在桃树底下做蒲扇
编竹筐
为我们每个人都做过新衣裳
后来我们一个一个离开
也把我外婆带走
直到她死去
她才能够重新回来
在梨树山
我舅舅请法师
做了七天七夜道场
他在灵堂哀泣、长跪不起
并匍匐在地
一口饮尽棺木前的红糖水
■农耕时代的故乡
铁器和陶器一样
在墙角
散发着质朴的哑光
温暖的炉灶前
一把铁钳将火拔得更旺
炉灶上最大的铁锅熬着猪潲
稍小点的被女人刷得锃亮
土豆和红薯无须加工
它们被直接埋在灶灰里
香气烟一样升腾
悬挂在简易木架上的铁镬
焖着白米饭
从地里回来的男人
坐在堂屋
叮叮当当地修理着铁锹铁铲
孩子们笑着冲进房间
就着瓦罐咕嘟嘟喝水
在农耕时代
日子就这么沉静缓慢
而更远的河姆渡部落时期
他们结绳记事,钻木取火,
男人们用削尖的木棍追逐野鹿
而女人们披着长发缝补兽皮
任风吹着赤裸的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