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同题】菩提意 当那张薄薄的纸从自助打印机里慢慢吐出来后，她很快看清楚了上面那行字。尽管，已经有一些心理准备，她还是略呆了一下，才匆忙取下，转身让开。后面还有很多人在排队呢！以前几乎不进医院的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人满为患，尤其是省城的大医院，乘个电梯也要排半天队，更别说那些缴费、拿药、候诊处了，到处都是排起的长龙。
检验报告很简单，上面是布满黑点的图片，下面是对这些黑点的文字解释，文字只有一行半字，两句话，前一句是描述这些细胞的形状，后一句是结论：可认为是癌细胞。
这个结论是在省城最权威的医院，经过穿刺提取活细胞检验出来的，应该毋庸置疑。而她也隐约看到了对这个结果的指向，但只要报告未出，心里还是期望着会有另外的结果。如果说前一秒钟她还不知道眼前是沟是壑，是桥是路，这时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一切皆已尘埃落定。她自己也奇怪，这一刻，她是如此冷静，冷静到没有把这个信息发给任何人。
坐在返程的车上，车窗外的阳光与树荫忽明忽暗地快速交错着倒去，给人一种不太真实的幻觉感。这让她想起最近在看的《楞严大义今释》里的一些话。佛祖说，世间的人，向来都不认识自己，更不知道自己不生不灭的常住真心，本来是清净光明的。平常却被意识思维的心里状态—妄想所支配，所以发生种种错误，在生死海中轮转不休。她本是为了写一篇与菩提有关的文章，才开始读南怀瑾的《楞严大义今释》。而这本书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她已不记得，看样子放置于书架上很久了，却从未翻过。但是，在她突然想看这本书的时候，书就在手边。她不由暗暗发笑，想临时抱一下佛脚，佛就真的伸出一只脚指头来。
原以为书的内容晦涩难懂，读进来才知道，不仅好懂，还很有趣。佛不立传，只言传身教，经书是弟子们记录的佛祖在精舍授课时的言行，正如《论语》一样，有理论有教义，也有情景再现，读来就像在上一堂深入浅出的哲学课。佛祖则像一个好脾气的老师，时而在与弟子一问一答中，启迪弟子的智慧之门，引领弟子们一点点开悟，时而通过对弟子的迷茫误解进行论辩，抽丝剥茧、条理清晰地把大家的思维引向高深境界。而佛祖只是传授方法，做引导，最终能否证得“无上菩提”，则要看弟子们自己的悟性与修行了。
说实话，她不是佛的弟子，但尊重佛的教义，如同尊重科学与哲学一样。无论是科学、哲学还是宗教，都是在寻求人生的真理，助人求得智慧的解脱。佛教虽然也是宗教，但从不让人们迷信、膜拜，而是一种具有高深的哲学理论和科学实验的宗教，甚至超越了某些哲学思想和科学的局限性。所以，但从不盲目膜拜，即不拜佛也不拜菩萨。佛说自度度人，她就理解为求菩萨不如求自己，让自己的智慧来解脱自己的困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慧根”，最终证得“无上菩提”，但她喜欢在这些文字里游走，并拿来验证现实社会里的种种际遇，觉得很有趣。不过，这次要面对的这道题目有点难度，也有点大呢！她想，是要静下心来认真面对了。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单位组织例行健康查体后第三天，她接到了医院的一个电话，电话里一个女声告知说，她的甲状腺有点问题，希望她尽快去门诊看看。她问是什么问题?对方说有个结节不大好，建议尽快去门诊找医生看看，最后又跟了一句：没什么，您不用太担心。对于那个电话，她第一反应就是医院是小题大做，要骗她的银子。但最后一句又分明是安慰人的话，说明人家即要履行提醒义务，又怕惊吓着“病人”。所以，她相信这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只不过，依她个人的认知经验来看，甲状腺结节在当地的发生率很高，据说与当地的水含碘量丰富有关。既然人人有结节，便没有人拿着太当回事。一转头，她就把这个电话抛之脑后了。
大概半月以后，她又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还是那个女声，再次问她去门诊看过了吗？她说没有呢，最近太忙。对方又说，您还是尽快去看看吧！真的不太好呢。
这回，她不得不认真起来。开始关注这方面的专家，网上预约，一大早到医院取号，排队，候诊。大概耗了一天时间，才做完了血液化验，根据化验结果，医生又建议做了穿刺，再耗一天的时间，第二天的下午，才拿到了结果。在医院的两天里，她一直在排队、候诊、等待，她也看到有太多的人和她一样，在排队、候诊、等待，尽管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特别无聊，但所有人都很有耐心。可见，为了健康地活着，人的耐心的确可以增加韧性。而一切又像是在倏忽之间，发生了变化。一个生命健旺的人，毫无征兆地就成了癌症患者，一时间，她无法把这个标签贴在自己身上。
候诊的时候，为了打发那些无聊的时间，她就在公众号看文章，恰好看到木心的一段文字：“为人之道，第一念，就是明白，人是要死的。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凭这个，凭这样一念，就产生了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可是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又是要死的——太阳将会冷却，地球在太阳毁灭之前，就要出现冰河期，人类无法生存。可是末日看来还远，教堂、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煞有介事，庄严肃穆，昔在今在永存的样子——其实都是毁灭前的景观。我怀着悲伤的眼光，看着不知悲伤的事物。”我们不就是那些不知悲伤的事物吗？她想。我们沾沾自喜，患得患失，无非是沉湎于眼前的现世浮华，而不知危险的迫近，或者是死期来临！
那么，我怕死吗？她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她都有直面问题的勇气和胆气，她的生活里极少出现那个怕字。这与她从很小就必须独自面对生活有关，她知道怕是没有用的，还不如迎面走过去。但直面生死，还是自己的生死问题，这还是第一次。虽然，她常说自己已经死过两次了。一次是在海边玩水，差点被涨潮的浪头卷走，一次是车祸，在寒冬被大货车撞倒昏迷在路边。两次都恰好被人及时救起，都说她命大。可那都是猝不及防发生的，是没有时间思考或选择生与死的。生死就在一瞬间，能够两次化险为夷，她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幸运的人。
再看看身边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总有人不断离开这个世界。有的寿终正寝，有的因病而早逝，有的因意外事故猝然离去。如果是自己的亲戚、朋友或近亲属，除了悲伤痛苦，还会深感遗憾，叹人生无常，以及对生命无法把握的无奈。佛说，所有生命的存在，都是受业力的支使，各自追逐着，飞潜浮沉在世间，由于这种因缘，众生世界相续不断地存在。但每个生命又有各自不同的轨迹，相吸便会相交，就是遇到，相背便会相离，就是离别。相遇是喜，离别是苦。而所谓生离死别，痛苦的永远不是离去的那个人。离去的总是决绝而去，空留在世间的人思念、追忆或悔恨。但最终所有人又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就像每一个儿女必定要亲手把自己的父母埋葬一样。目睹亲人离世，这是每一个在世为人者都必须要面对和经历的。
既然死是每个人的必然结果，是大家最终的归宿，那早一点晚一点似乎也就没有太大要紧。何况，看起来还活泼泼的一个生命，如何立刻就能湮灭？总还有些日子呢！这些日子的长短自己不能决定，但每一天的质量还是取决于自己的。接下来，她觉得应该好好策划一下，如何把剩余不多的日子，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曾经最想要的是日子是什么样的？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又或者是许多人向往的诗和远方？
有一天，老公告诉她，像她这种甲状腺结节，在医学界已经不再列入癌症范围。因为此处的癌细胞不会扩散，只需手术就能痊愈，不用放化疗，不会危及生命。还说，假如每个人必须患一种癌症的话，患甲状腺癌的人是最幸福的，所以又称“幸福癌”。看来，老公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做了不少功课。
审核编辑：沁芳闸 精华：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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