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合奏】大漠过客

作者:西苏    授权级别:A    绝品文章    2019-08-13   阅读:

    
  一
  如同走在朝圣的路上,眼前是空旷到极致的画面,蓝色的天空金黄色的大地。延绵不绝的沙峰,从脚下一直通往梦想中的天国,而你犹如那一粒细沙,轻盈到微风便可飞扬,渺小到瞬息就此忽略。所有枯燥和美丽的词汇都可以拿来形容大漠,博大或者孤寂,层峦叠嶂或者简单重复。对了只有骆驼没有驼铃,夕阳中长长的驼队伴着摇曳的铃声,那是人想象中的画面。
  那一刻你可以思考,因为除此之外你也别无他事可做,其他剩下的只是寂寥二字。一天又一天,当你已经精疲力竭,当你思考到怀疑生死,或者当你已经喝完最后一滴水,抬起失去了眼神的眸子,对着远方做一次毫无希望的眺望。假如上苍是爱你的,其实是你找到了一位出色的向导,你在一片金黄之海中发现一抹湛蓝。
  戈壁荒漠中看见海子,其实并非一定是件幸福的际遇,因为海子也许是咸的,喝上一口让你吐出血本,也许那个海子是个陷阱,所谓“丝路罗宾汉”黑喇嘛丹毕诺颜正在不远处的碉堡山等你前去。我是在哈士伦《蒙古的人和神》一书里,知道这个从外蒙战败逃来,躲在黑戈壁中的沙漠枭雄。
  有关大漠重新走近我们的视野,时间其实很短,他来自瑞典一个被称之探险家的斯文赫定(姑且称之为探险家吧)。二十世纪的第一年,他和那个叫奥尔德克的罗布人由北向南穿越罗布泊荒原,也许是上天的眷顾,或者是某种命运的契合,某天他的团队遗失了一把铁锹,奥尔德克因为寻找这把遗失的铁锹,竟然触发了开启楼兰古城的城门钥匙。一年之后。斯文赫定在毫无人气的流沙中,相继发现了官衙、民宅、佛塔、驿站,以及那个著名的三间房。四堵厚实的墙壁分割的三间房本身并不重要,墙脚下那个垃圾堆才是命脉所在。当木简和纸本文书相继从故纸堆里重见天日,那个只在《史记》里出现过的西域小国楼兰,第一次真实现身。
  同样在这一年,那个出生在匈牙利的英国人斯坦因来到尼雅河故道,发现了传说中的绿洲王国精绝。当然斯坦因在中国的闻名不是因为这个发现,而是他从道士王圆箓手上骗走了敦煌文书。从王道士那里骗走敦煌文书的还有法国人汉学家伯希和。如果说斯文赫定是一位西方探险家的话,那么后二位都是有着深厚东方学知识的学者型探险家,所谓有文化的流氓是最可怕的。
  在一本民国僧人心道法师写的《游敦煌日记》里,无意间记录了几段与敦煌文书有关的东西,颇可以玩味一下。心道法师是在民国三十二年正月初一从肃州(今天甘肃酒泉)出发,一路弘法至敦煌,二月初九返回。其间正月初三法师有记:“午后赵广燕居士赠送予敦煌藏文写本经一卷,字体非常古雅,……此卷长二丈三尺,乃《长寿佛经》”;正月初九又记:“玉化堂首领李君紫珪,赠送敦煌写本汉子经一纸、藏文《长寿佛经》五卷,皆古物也”;正月二十一再记:“易僧官昌恕与刘居士广文各送敦煌藏文写本《无量寿经》五卷,杨女士亦送一卷……”
  心道法师在记述藏经洞劫难时,记有这么几句:“事为中国北京大学部所知,命甘肃当局将剩余残卷,尽数运至北京。自是敦煌官绅上下惊诧异常,知经卷之珍重,争相捡取,各人期得数卷为快。”而这争相捡取的数量竟然是一千余卷,与当年法国人伯希和盗走的数量几乎相同。遗憾的是这些争相捡取的敦煌遗书,也许我们再也无法可窥一二了。
  二
  几年前走西北边塞,由青海入甘肃,出嘉峪关过瓜州,由敦煌到玉门关,一路之上大漠的景象难以描摹,尤其面对罗布泊里的三垄沙雅丹时,震撼澎湃之情至今尚存。
  密集分布的雅丹群,以一种高傲孤孑的姿态独立着,或高或矮,或延绵起伏,或跌宕悬崖,或生机蓬勃,或腐朽阴森。它们宛如这大千世界的种种迹象,中世纪的欧洲城堡,湮灭砂石中的七级浮屠,或者还是故城烽燧,楼台亭榭,飞马鸟兽,又如同茫茫沙海中的一群巨鲸游弋,现代舰船列阵,气势磅礴,惟妙惟肖,又让人浮想联翩。阳光从东方射来,把他们织染成赭红金黄灰黄。如果大漠狂风袭来,这里将是如何模样?飞沙走石,尘烟弥漫,还是幽暗空冥,狰狞怪诞,适合魔鬼出没的所在?
  这种有别与江南的庭院园林,新疆的牧场雪山,内蒙的草原牛羊,给人的视觉震撼是荒凉中的无助,却又是那样雄浑壮阔中国的胆战心惊。
  假若还有那种手段可以描写大漠戈壁,我想或只有唐人的边塞歌了。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侯骑,都护在燕然。
  王摩诘的边塞有执剑天涯的豪侠之态,与他山水田园诗的落寞文人形象判若二人,当然对于景色描摹的深度是相同的,大漠两句很难被人忘怀,以致挑剔的王国维也会称赞一句“千古壮观”。可惜这首诗里未见半点喜悦或骄傲之情,按通常道理那一年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大胜吐蕃军队,王维奉玄宗之旨来凉州宣慰,虽属于遭人暗算之行,但唐军大胜蛮夷,怎么也该有那么点开心或者自豪的。
  真实的情况有点上不了台面,这次大唐的胜利并不值得炫耀,崔希逸奉命率先破坏了唐蕃会盟,给两国休战中的吐蕃人施以突袭。《旧唐书吐蕃传》记述了一年前刚发生的事件:“时吐蕃与汉树栅为界,置守捉使。希逸谓吐蕃将乞力徐曰:两国和好,何须守捉,妨人耕种。请皆罢之,以成一家岂不善也?乞力徐报曰:常侍忠厚,必是诚言。但恐朝廷未必皆相信任。万一有人交抅,掩吾不备,后悔无益也。希逸固请之,遂发使与乞力徐杀白狗为盟,各去守备。于是吐蕃畜牧被野。”
  失信,这个词用到一位封疆大吏身上是何等的严重。
  王维当是由长安启程,一路往西北,沿着被后世被称之为丝绸之路的线路,到达姑臧城。在西晋崩溃中原大乱后的一百多年间,凉州城足实领了一时的风骚。虽然也经历了五凉政权的更迭,却奇迹般的在那个叫临松薤谷的地方,延续孕育出以郭荷、郭瑀、刘昞三代大儒为代表的河西儒学,并在北魏灭北凉后,东渐平城反哺中原。
  陈寅恪先生在《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中如此说:
  “惟此偏隅之地,保存汉代中原之文化学术,经历东汉末、西晋之大乱及北朝扰攘之长期,能不失坠,卒得辗转灌输,加入隋唐统一之混合之文化,蔚然为独立之一源。继前启后。实吾国文化史之一大业。”
  郭荷、郭瑀、刘昞这三位河西大儒,一生著书授业并苦苦思索儒学的“治国平天下”和“学而优则仕”两大问题。当然他们都没能够找到合适的答案。他们的后辈则另选了“士以天下为己任”的课题,开始“以夏变夷”的教化实践。这种转变是河西儒学包容性的彰显,也是西域大漠文化融入中原的体现。
  三
  有关大漠,其实我们真的不能够忘记一个人。
  隋世祖杨广曾作边塞诗《饮马长城窟行》。这是隋明帝当年马踏河西的时候所写。作为唯一一位亲临河西诸郡的帝王,杨广对“丝绸之路”的贡献,堪比他凿通南北运河。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
  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合小子智,先圣之所营。
  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
  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
  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缘严驿马上,乘空烽火发。
  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
  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
  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日本人宫崎市定在他的《隋炀帝》一书中,对隋世祖的评价与历代史书中所讲并无多少差别,原以为岛国的汉学家对中国历史会有较中立或者独立的思考,不想也是人云亦云的模式,很是有点遗憾。后来想膜拜唐人的日本人,是不会去怀疑唐书中的记叙的,而只要不去对唐人写的史书怀疑一下,隋明帝终究还是会叫隋炀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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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花落无声   推荐:
【编者按】 管理组   花落无声:
江南才子游走大漠,用那只写惯水润江南的笔去写大漠,却也是纵横捭阖,游刃有余。大漠的荒芜寂寥与历史的厚重深沉,构成另外的一种具有特殊魅力的景观。


执行站长   吟湄:
第三期大漠同题获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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