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农村人,看重的是劳动,流一身汗水换来吃穿,才是正份。可是,生活呢,勤巴苦做,地里长不出东西,就难。
没有吃的,政府拨下救济粮,大家都提一条小口袋或揣一个簸箕,去领那为数不多的救命粮——谷子,包谷或杂粮。
你说,就这样在生产队上的保管室里,称上那么一点吃的来掉命救济粮。
你说,那时家里的粮食一年总有小半年没得吃的,副业又不准搞,副业又是资本主义,要割尾巴。硬是不让人用副业来贴补生活。要赶个场,也必须请个假。穷日子把人折磨的得筋疲力尽。
父亲的脸上时常都带着咬牙苦熬的表情,眼睛里也流露着茫然的神色。时不时不自觉地伸出舌头来舐舐嘴唇,带着昏厥的眼光扫视眼前的这一圈混混沌沌的世界。这是一片叫人看了发愁的景象,到处都是精光发亮的石灰岩石,山是那么的高,没有几棵树,没有几片庄稼,没有几只牛羊,只有贫穷和阴深深的恐惧。
你说你就生活在这种光有骨头没有肉的屙屎不生蛆的穷山村,好洪荒,好大漠。
你说的话颠三倒四的,不按规矩来说。有些零乱。可能是说话时心情大漠的原因。
你说你刚到沿海城市打工,一直想入非非,脑子里全是怎样才能多挣到几个钱。你不仅苦苦地拼着体力干活,也同样深沉地绞着脑汁。你尽力想着存了一个钱又再存一个钱。家里的那个穷样子,使你不得不这样想,这样做。
你说刚到外面做了半年的苦工,就收到母亲的来信。母亲住院了。来信说,小肚子长了个硬包包,要开刀才能治。信上说,叫你拿点开刀费回去。这费哪来?真是半天云吹唢呐——哪里哪!想到母亲这生是那么地省吃俭用,把你盘成大咚咚的小伙子,真不容易啊!母亲好饭没吃过一顿,好衣没穿过一件。你想起母亲那退色发白的裤子和像万国地图一样的破棉袄。
你说,要开刀的人,病就不会轻。可自己出来这么些时候,才摸到找钱的门坊,把挣来的钱捏得紧,才有点开刀的钱寄回家。
几年来,你说你有了一点积蓄。你要实现你心中的目标。你把一定数量的钱邮寄回家,交你妹妹保管着,要妹妹按月有计划地把父母的生活安排好。要妹妹逢场就割些肉,买些油和其他副食品交给爹妈过日子。
你说你回老家一次,就给父母一些钱,让老人们自己用。
你说你父亲长期饱一顿饿一顿的过日子,得了胃病,人呢,又很舍不得用钱去看病,老是熬着。你就给村里的赤足医生打招呼,要时常去父亲那里走走,看看父亲的病情,给父亲一些药吃。也招呼赤足医生象征性的收取父亲一些钱,而且每次看病拿药最多收过三元五块的药钱,这样父亲才觉得这些药不贵,也吃得起。你拿给赤足医生一些药钱垫底,说没得药费钱了就给你电话,你再补上。
你说,老话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你说自己在外面打拼有了起色,被高薪罩着。也有个漂亮的老婆在身边,要淫欲都找自己的老婆。但夜里老是有梦。
你说你在梦里看到父亲那黄皮寡瘦的脸有了血色。这全属于梦里目标的功劳。在梦里你孝敬父母面前的东西像摆了个展会。上面陈列着鸡鱼蛋面,柴米油盐,还有带嘴的香烟……你志满意得地欣赏着它们。还有父亲的周身都显不出从前的那个贫穷样儿,就连嘴角边的皱纹也少许多。
你梦中问母亲,以前穿的,那田坎上坐的,椅子上坐的,灶门前坐的,堂屋里也坐的那几件舍不得丢的衣裳呢?咋个现在不穿了呢?母亲哑然一笑,口问心,心问口,时代变了!
那不像样的衣裳,在你梦中对比,许多旧事,很多深感痛苦和悲伤的苦情都被这个展会模糊了。
你说你醒来时,在床上不由得摸摸开始胖起来的肚子。
听你说的话,看你抽的烟,吃你在馆子里请我客的菜,你会有我这样的感概——老兄苦出头了。
听你说,你的奋斗做成了老板。
五、
我说,大漠,走入和走出的都是另一个白天。
你说,往事如烟,大漠如故。
我说,往事如烟,真情如故。
20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