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见过粒儿的人十之八九说不出她究竟长什么样。可是如果熟悉了粒儿,一提及粒这个词第一时间会想到她的鼻子:山根挺拔,鼻头小巧。尤其,当你见过一条灰色的蟒蛇吐着鲜红的开了叉的长芯子,热情地舔试她的鼻子。
那条蟒蛇是粒儿养的。
粒儿很小的时候,父母去地里干活,小蟒蛇就看护粒儿。陪她玩,陪她散步,陪她吃饭洗澡睡觉。有一次村外的野狗跑进院中来寻吃食,小蟒蛇挺身而出,吓退了狗狗。这些事都是粒儿说的。粒儿说的时候,蟒蛇躺在她身后的笼子里,粒儿不时回过身,将鼻子伸到笼前,任由蟒蛇吐信爱抚。
同事问:与它这样要好,为什么不放出来。
粒儿答:因为你在啊!你坐的位置原本是她的。
同事点头。刚才进门之前,粒儿说:你先等一会。然后她进去关上门,门内响起很大声响,哗啦哗啦。同事暗笑这懒姑娘忙着搞卫生呢。这么大声得用多大的扫帚啊。粒儿拉开门,笑嘻嘻让同事进去。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怪味,仿佛接连下了几个月的雨,树木脚下的落叶层饱吸雨水散出凉凉的发酵的气味。屋内少有的空旷,几乎没有一件家具,除了墙壁上挂着一面小小的电视机。粒儿害羞: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很少有人来,屋子简陋你别介意啊。
门口连鞋柜也没有,粒儿拿出一双宾馆用的纸拖鞋。同事穿的时候,低头辨认了一会:天桥宾馆。上次单位组织三天去浙西旅游,浙西大峡谷旁边一家小小的县城宾馆。
同事往里走,紧接着就被惊骇到!靠着墙壁竖着一只大笼子,笼子里盘曲着一条巨大的蟒蛇。粒儿站在笼前,伸进笼中的手不停地抚摸着蟒蛇的头:你别怕啊!它叫曼曼,是我从小养大的。
笼子的钢丝很细,蟒蛇蜷在里面,笼子有些变形,胖胖地鼓出来。
同事既惊恐又好奇。终于慢慢坐下来。粒儿坐在笼前,同事坐在粒儿对面。两个人席地而坐。地板凉凉的,好像笼中的蟒蛇将冰凉的气息传送到屋子的每个角落。
粒儿笑:你是第一个来家里做客的人。她有些激动。粒儿回头:曼曼!安静些!
同事诧异,那条蛇根本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它躬起的身子慢慢低下去。黄色的眼睛圆秃秃地贴在额头上。同事专注看粒儿的脸,尽量忽视闪烁在她背后的那双眼睛。无论粒儿说什么,那双眼睛抬到高处转到低处又左右探视,一霎也不霎,直直盯着他,一边盯着他,一边缓慢地吐着芯子。
过了两天,同事又去了。他忘不了粒儿小巧挺拔的鼻子和那个灵活艳红的芯子。他与粒儿不在一个分公司,他住的地方离粒儿家很远。当他提着一只鸡两串葡萄一袋零食站在粒儿房门前,很难分辨究竟是看粒儿还是要与曼曼套近乎。
粒儿照例迟了一会打开门。这一次的哗哗声要比上一次长久了些。
粒儿拉开门,抱歉地笑:她不肯进去。你怎么还带东西来啊。
同事笑:第一次是恰巧遇见,可以空手来。第二次怎么好意思空手。
粒儿接过袋子,提去厨房。
擦脚垫旁边放置了一双新的暗蓝色的男式脱鞋,42码。同事穿好脱鞋,弯腰将自己42码的蓝色运动鞋整齐地排在粒儿粉色皮鞋旁边。
同事走进屋子。曼曼昂着身子抬头看他。同事走到笼前,昂起的蛇头低低伏下去,鲜红的芯子只露出两个尖端。蛇身蠕动,灰色的鳞片上闪着奇异的花纹。同事的手贴在笼子上,蛇身很快贴过来,温凉平静的鳞片之下,肌肉一股一股强有力地涌过来,像海洋深处的洋流。
粒儿端着洗好的葡萄出来:她好像对你很感兴趣啊。这两天她一直盘在你坐过的地方。
黄色的瞳孔闪了闪。同事移开手:我以前没有见过活的蛇。
粒儿笑:你要洗下手么?厨房的水龙头里有热水。
同事摇摇头,碰过蛇的手感觉怪怪的,滑腻微凉。他将手贴着自己的身体放着,盘腿坐在布垫上。
屋子当中多了两个布垫。
粒儿边吃葡萄边说话。说着曼曼与她小时候的故事。同事笑着惊讶着惊奇着惊叹着,笼子里的曼曼也跟着上上下下,屋子里仿佛有五个人,童年的粒儿与曼曼,成年的粒儿与曼曼,还有一个穿着蓝色运动短裤的少年。
同事临走前,与笼中的曼曼告别。曼曼移过身子,鲜红芯子扫过同事的鼻尖,同事浑身一颤,曼曼的尾端伸出笼子伸进他的裤管里抚摸着他。
过了几天,粒儿打电话给他:曼曼病了,她不吃东西。喂她什么她都不吃。
同事:那只鸡我看着他们杀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不是鸡的问题,她根本就没吃。她精神也很好啊,睡觉也缠着我,就是不肯吃东西。
同事开车去粒儿家。他等着粒儿开门时,房间里的动静很大,他想说:别把她关进笼里了。他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粒儿打开门。几天不见,粒儿看上去很疲惫,只穿着睡衣睡裤,头发凌乱,面孔却潮红着:她今天不乖,死活不愿进笼子。
同事换了鞋进屋。笼子里的曼曼眼睛似乎也红着,见到同事,在笼子里上下其身,钢丝吱吱作响。
粒儿喊她:别闹了。
同事看着曼曼的眼睛,他觉得那条蛇在招呼着他走到近前去。他问粒儿:她以前有过不吃东西么?
粒儿说:有啊,她蜕皮就不吃东西了。可是她才褪过皮。她以前夜里很安静,最近夜里也不好好睡,整夜盘在我身上,挤压我。粒儿说最后一句话时,忽然红了脸。
同事蓦然想起曼曼鳞片下的肌肉,有力,持续,潮水一样地涌动。他下体一热,那里,曼曼的尾巴曾经有力地攥握过。
粒儿转过身看曼曼:我在这里没有熟人,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她不吃饭,整夜闹个不停,还缠着我不让我出门。我出去她就在屋里跳,我怕吓着人。
同事走到笼前,曼曼忽然吐出舌芯子试图舔他的脸,一股腥臭的味道。同事惊慌闪开:她的味道与原来不一样了?
粒儿点头: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她生病了。
我开车来的,要不带她去看看兽医。
将笼子从后备箱抬出来,曼曼贴着同事的手,乖巧得一动不动。宠物医院专门腾出一间屋子,避免曼曼与猫狗待在一起。
两天后,医生打电话过来。医生说:这条蛇,你以后不能养了。
医生打电话过来时,同事正在粒儿家里。粒儿问:为什么?曼曼怎么了?
它没什么,一切正常。
那她为什么不吃东西?
你说它整夜缠着你?
粒儿点头,仿佛电话那头的人能看见她在点头,红了面孔。她不仅缠着她,还进入她的身体,就像同事那样抱着她,挤压她,在里面颤抖她。
医生接着说:那是它在丈量你,它现在不吃不喝,是在排空自己。你懂了吗?
同事的两条腿盘在粒儿身子,手臂合拢将她抱着翻躺在自己身上,像卷一张春饼:宝贝,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