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合奏】月下的麦田

粒儿同题征文

作者:帘外落花    授权级别:A    绝品文章    2019-06-01   阅读:

    月光探上工棚里面那个木格玻璃窗映入室内,欲与黑夜混为一体的小屋再次暴露了促狭委顿的局面,有图谋被识破的无措和局促。
  麦子与贵祥叔去项目部讨要工钱回来,进屋即躺在木门左边那块用灰砖垒脚模板拼搭的“床”上,一直望着黑黢黢的房顶发愣。直到月光偏离去另一片树梢,才直起身来坐在铺上脱去外套和鞋袜,用力抖了抖上面的尘土,折叠好边角,摆放到距床头约半米缺了一边把手的那张木椅上。
  椅子上放着一个装了黄红青白杂色黄河石的矿泉水瓶,拇指大小的鹅卵石挤挤挨挨装满瓶子,月下看起来朦胧圆润,看得出是经过精细挑选组合出的。麦子离开老家来到这个黄河流经的镇子前的很多年里,能捡拾到的黄河石已经被贩卖得只剩名字留在了河岸,沿河找不到一个超过乒乓球大的卵石。那瓶黄河石是粒儿送给麦子的,麦子倒出几粒石子在手里拨弄,每一颗黄河石都细腻得像粒儿的眼眉。“果然是物与人同样。”麦子的喜悦与赞扬使得粒儿羞涩地笑了起来,酒窝与白牙加深了粒儿的羞涩。
  粒儿是从众多当地村民里招来的小工之一,帮麦子他们这个工地挖点边沟,帮大工搬石头。当地女人壮硕丰满,高原阳光把她们的皮肤抚慰得黝黑敞亮,呈现小麦的丰饶之势,是西北女性才能有得的韵味。身子骨明显清瘦而面颊俏丽,初染少妇韵味的粒儿在这些妇女中异类得太明显,与这片土地养出的女人格格不入,异样得过了分。
  麦子第一次在人群中发现粒儿,心地兀自一惊,随之一丝莫名疼痛隐约抽动着神经,粒儿单薄的身子多像落单的孤雁,好看清瘦得楚楚可怜。气息是相互吸引的,是同类在某个状态下的同频共振。即使过了多年,麦子想起第一次看见粒儿时的那种感觉,仍这样肯定。因为在那个瞬间,同样的情绪从粒儿对望麦子的眼里,有过碰撞。
  粒儿爱笑,笑起来贝齿洁白,水波纹路的酒窝一圈圈扩散过红晕的脸颊,连起眼角青春的细纹。工地上的异乡人都喜欢粒儿,这些异乡人里有麦子。远远看到粒儿裹着头巾的俏丽身子走来,带工的老马总裂嘴学当地话招呼:“粒儿,侬日过人来啊。”浓郁的川音讲土话严重走了形。粒儿丝毫没想老马言语的戏虐,水汪汪的大眼睛和酒窝同时涌上的脸颊:“侬日个人来,马老板,饭吃着么。”回话和眼睫毛同时清笑的粒儿,总让麦子思考她单薄的身子怎么能喂饱那个胖嘟嘟的婴儿,她才十九岁。麦子,粒儿,两个名字里藏着一个怎样的图谱。
  工棚随着月光的偏离进入了深睡状态,不同的鼻息从不同的彩条布缝隙跑出来,无拘无束游走。工棚后面被水电站裁剪成一段一段的黄河,像一串晾晒在大地上的香肠,在最深的夜里,不甘束缚的河水从肠衣蹦哒出细浪轻轻溜进屋子,怯怯地吐纳呼吸。“可怜的黄河”。麦子在心底呻吟一句。这条被称为母亲河的河流,麦子第一眼看到她就不像一条河,是一泓清澈静谧的湖,柔软地龟缩在巨大的电站库区,发出蓝盈盈的柔光,与蓝天白云与红柳白杨树的大地山岚融为一体,那么温顺,那么乖巧。麦子被错落有致的景色震撼的同时也生出了错乱,记得《黄河大合唱》的激扬澎湃,在纪录片里看到过九曲十八弯的荡气回肠;看到过虎口瀑布那种惊天动地,那种万物随顺的气势,那才是黄河,那才是母亲河该有的情怀。眼前的黄河,安静得像初生的婴孩,安静得像泊在高原上的蓝色玛瑙,像大地柔顺的眼泪,温顺得让人不忍。麦子在某个瞬间是游离出美景产生了痛惜的,好像暗恋一个人无数年突然被识破后的离弃,那种习惯爱恋而被迫远行的痛惜。
  麦子努力欢喜地接纳静滞的黄河,如黄河温情地接纳这群异乡男女。与黄河连续几个月的相伴,初见时的痛惜以为得到了缓解。或许是项目部里的情景又刺激了她,麦子反复在心底咀嚼:“可怜的黄河、可怜的黄河、可怜的……。”麦子眼睛润了,喉头枯涩得紧,眼角渐润的麦子睁开眼,对着月色反问:“这是干嘛呀。”她不愿意承认黄河的可怜,如不愿意承认正常的讨薪也能招来“屈辱”。
  粒儿在就好了,至少可以聊聊她的儿子,聊怎么做面片。麦子想找一个与身边琐事无关的人说说话,哪怕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说起来,粒儿家距离工地算得上近,从供销社那栋老砖房过去百来米,顺着白杨树下那条小路右拐,穿过一地刚挂穗的麦田。就是粒儿家沙砖和夯土垒出的奶牛场,占地三百来平米,围墙里面的四合院是粒儿的家,偌大的院子只住着粒儿、儿子和公婆。粒儿男人在另外一个工地拉石料,回来的日子不定。
  每天清晨,阳光刚踩到麦田的边角,粒儿在黑发上扎一张暗红的格子头巾从四合院出来,走出养牛场穿过麦田沿小路拐到公路上,低垂着头匆匆地走来工地,晨风偶尔吹起她的头巾,适时掩藏一些不安和羞涩。
  粒儿来得早的时候工地还没开工,她不愿意等在路上,低头绕过老马他们住的外屋进到麦子房中。麦子的小屋在最里边,一开始和麦子睡一间的还有老马的兄弟媳妇,那个女人因为孩子生病回了老家,一直也没有合适的单身女人再到工地上来,麦子享受了单间的待遇。粒儿进门前习惯靠那堵破了一个门板的木门站一会儿,待那抹羞涩的光影淡下来才进屋,在床边站一会儿,拿起麦子放在床头的书随意翻弄。她与麦子有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是不用说话的温暖,仅靠眼神的问候,又有一丝疏离,是身体和身体的距离。到工地迟的时候,粒儿的眼神也会绕过人群给麦子打个招呼,再领了工具去铲土挖沟。粒儿是个灵秀的女人,安静而沉缓,有细水流淌的温暖,可村子的世情与她是不相符的,又说不出在哪点上亏待了她。麦子叹了口气,窗外越发迷蒙的月色,沮丧而俱惫,悬浮的光影落不入云层。
  老马睡着了,他的鼾声适时响起,惊扰了陷入情绪的麦子。不能自艾自怜,很久了,麦子都不允许自己回想过去,回到多年来纠缠的情绪中。他年苏东坡被贬黄州,写下《临江仙》:“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麦子难过时,会一遍遍重复这首词。此刻的鼻息与黄河之气息,又让她思潮翻涌!与老苏相比,世间人世间事,都不配提及。麦子把被子压在脸上,抱着数得着的肋骨,告诫自己必须睡觉。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麦子与贵祥叔是中午吃过饭去的项目部,从项目部走出来时已月过柳梢,一直走到月亮在麦田上打了几个滚翻了几次懒腰才走回工棚。老马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提前拉开了铁门内拴。工棚只有八十多个平米,住了二十几号人,大家紧挨用塑料彩条布隔出相对的空间,床铺和卧具铺在用过的空水泥袋上。每天收工回来也是要热闹很久,老马不催几次,是不会静下来的。所以进门前,麦子还听到的他们的谈笑声。一只脚还没跨进工棚,所有声音一下消失,好像是跨进了锁藏几个世纪的秘密,工棚在静寂中变得硕大无比,藏满了心事和期待,一不小心就会撞碎几个。平常走路不是踩着铁锹就是碰着板车,或者踢着人腿的工棚静得无边无际,广阔无垠,无声的能量包抄过来,从头到脚无孔不入地捆绑着麦子、质问着麦子。有嘴唇、有眼睛、有牙齿、有期待的脸。好像都在询问。
  他们等了三个月了,老家也等了三个月。学费、赶礼、治病、还账……他们要把在日光下用汗水换来的工钱寄回家,豢养家人和亲情,豢养尊严与能力,如雨露慰藉干枯的苗木和土地。老马又是打破寂静的那个人,他打亮了火机,给回屋的麦子照路。这个在工地上跑了半辈子的男人知道这趟又白跑了。民工全是老马从老家带来的,大家都听他招呼,这是他快天命了还在外面折腾的能量与底气,也是责任和使命。多年的工地没有磨去他骨子里的浪漫,反而增添了一份从容和智慧。借着那束光,老马用眼神安慰麦子,顺手掏出一只烟点上,吸了一口才笑嘻嘻地开口:“累安逸了,走了两个小时没得?”。老马的话也是说给大家听,话里话外的意思要大家体谅。老赵补了句:“锅里还有点热水,给你留的,洗一下够。”麦子点点头“嗯”了一声,穿过厨房进到小屋。她没去厨房也没用老赵留给她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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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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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小说将整个压抑的生活状态掩盖在麦子诗意的视角下,给现实的痛多了一些朦胧的浪漫。底层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在社会大环境下显得那么悲壮又沧桑。麦子,落入农民工中的大学生,慢慢的从理想中撕开了一个缺口,跳到了现实的工棚中。小说刻画的几个人物还是成功的,粒儿似乎走的是麦子曾经的路,追求理想,广东又走麦子现在的路,屈服现实,中间那一群民工,还是换了这个地方又换那个地方。生活,需要仰望星空,也需要脚踩泥土。小说总体看有些拖沓,个见。


执行站长   吟湄:
第一届真人同题获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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