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西楼和白杨(之九)

作者:西苑长江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9-04-18   阅读:

  
  我总觉得,奔跑的时光,流年不易,没有自渡,能否有其他人帮助?自寻答案。
  1966年的春季清晨微凉。月上西楼、白杨和我,都在任堤小学读书,月上西楼当然是读五年级,因为他比我和白杨小一岁。我们和以前一样,来回走在西苑和任堤村之间的小路上。背着小书包,有时还捉捉迷藏,有时还跟农民伯伯哼唱两句,小学生的生活简简单单,和老师之间尊敬,和同学之间贴心。
  一天,在校园外的操场上一股涅白袭面而来,不远处却流露出与我格格不入的场面。随着人流走近一看,我愣住了。沧桑而熟悉又陌生的一张张面孔,绝望而犀利的一双双眼神,这种眼神好熟悉,熟悉得心疼。缘分使然,本是每日重逢时,原该满心欢喜地向他(她)弯腰鞠上一躬,说声“校长您早”“老师您好”。可是今早不知为何?我跨不出这一步,或许她们已经忘了我,因为在她们眼里看来我也只算个过路人,事不关己的过路人?
  那时,正是我和白杨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学校操场周围,平时人流量也不大,1961——1964年的饥荒刚过,人的心情有些稳定,所以操场偶尔有几位老爷爷老奶奶拿着马扎坐在那里聊天。就在那一天早晨,我们刚到学校操场,按平常惯例,应该还是冷清一片,奇怪的是,此时操场上已经汇聚了很多人,不约而同地围了几大圈,里三层外三层,口号连天。
  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挤到前面,猛一看这个身影非常熟悉,可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一股粘着一股,穿着一件黑里发亮的衬衣,透过粗糙的外表却不难看出他五官很标致。他手上提着一个破锣,脖子上挂着“走资派”的牌子,身上糊满了浆糊和大字报,晨风一吹,很像一只只白蝴蝶上下翻飞,左右盘绕,哗哗作响。
  这是什么打扮!习习生风吗?几位平时和蔼的老师和几位年龄稍大的同学,横眉竖眼,高呼口号。我认真端详了这位“白衣人”的面容,却见他无动于衷,脸上没有欢乐只有忧伤,为了这里更热闹的气愤,过一会儿他双手高举破锣敲打几下,然后垂手低头。这场“运动”的风刮得大字报的纸片在空中不停地旋转,通过人群一直旋转到操场的另一头,操场上吵闹声更甚,我细细一看,整个操场脸旁有液体,不知是泪还是汗!
  这种“表演”告一段落,“白衣人”放下所谓的道具,穿着行头,向“观众”依依作揖,口中念念有词“我是走资派”“我是走资派”。这位标志中年小伙,噢!原来是我们的校长。他很瘦了,脸上没有一点肉,身体有点佝偻了。这会儿不太拥挤的人群暂时安静下来,外三层的圈子慢慢只剩下稀疏的一层,给我们的校长闪开一条路,他走进学校大门静等下一次的揪斗。
  我就非常纳闷,校长一夜就变成了走资派?接下来学校里和操场上,到处树起了旗杆,“原子爆炸”战斗队,“东方红”战斗队,“草原”战斗队……小同学们都带上了红色的胳膊箍,简称所谓的什么“红卫兵”,罢课闹革命开始了。这些小猴子们个个围着自己的旗杆,和旗杆绑在一块儿,费力地往上爬,嘴里叼着鼓槌、锣槌,用手一推双手一放,整个的“红卫兵”队伍的灵魂,都在半空周旋,像荆棘鸟一样,随风飘荡,哪里是归宿?什么时候才能落地?……转久了她们嘴角流出了淡红的唾液,那是营养不良孩子们特有的唾液。操场又再度热闹起来……老师们也争前恐后的要加入“红卫兵”队伍,今天加入了,明天撕下袖标又成了揪斗对象,学生斗老师,老师斗校长,学生也斗校长,再能的人你也理不出头绪来。
  “红卫兵”的“他”在空中转了一会儿,“她”也转了一会儿,突然背后出来一个面目和善慈祥的老人,为这个“红卫兵”潮流准备了一个小铁桶,刚才表演的技巧也被他全部装进了历史的口袋,小铁桶要用来做什么呢?大家好奇心十足,“红卫兵”的潮流全装在小桶里突然不见啦!大家惊叫,歪倒小桶,真真切切看到“红卫兵”潮流缩在了里面,有人看不下去了,想上去阻止,可惜被月上西楼和白杨的同伴拉回去了。这就是“运动”。
  一幕暂时落下,人潮逐渐散去,中午了,月上西楼、白杨和我也只好收摊,他俩才忙得买点东西吃,买了两个烤地瓜,在那里狼吞虎咽起来,这一会儿操场上没有口号声,也应该是最欢乐的时光,终于自由一点,喘口气了。我怯怯地走了上去,送了一个地瓜,芯里是黄色的地瓜瓤儿,又蜜又甜,偷偷递给了校长,那时我记得她们的眼神,苍凉而有一丝感谢,她抬起头望望我,脸上依旧没有微笑,还是忧伤……
  那个伟人又出现了,把挨斗的他(她)拉上了面包车,我不敢想她们的明天,有没有明天?只有周而复始地重复这样的生活?说不定几天以后,她们是否走了永远的离开了那片操场的路。望着她们的背影,我想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或许她们的父母会来接她们回老家,让她们过点正常的生活,或许社会上的好心人会收留她们,让她们有个其他的家。
  再次相遇,一切没变却都变了。学校老师依然回来了,掌声、笑声、阅读声,这一切的一切依旧跟她们没有区别,她们精神爽朗,衣服新鲜干净。而“十年浩劫”,我们应学的内容的脊柱,已经严重变形,弯曲佝偻,知识的身体也越发消瘦,课本的眼圈周围开始浮肿,像一个被人玩旧玩脏的布娃娃,弃在了苦涩里,要是再这样无休止的表演下去,我、你、她也许变成一根羽毛,朝着自己想去的方向飘去,朝着温暖飘去,没有选择的机会,甚至没有反抗的机会!那些无知的掌声和口号声,那些麻木的眼神,会把我们推下苦难的深渊。
  若干年之后,我走进学校的教室轻轻问了句;还记得我吗?她们看着我没有说话,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乱了思绪,可能她们已经根本记不得了。也是三十多年了,我的校长我的老师都已退休,现在的学生应是我的娃娃。我在部队重新上了干部速成中学,学到了部分初中高中的知识。流年不易,流浪的孩子,已有了自渡。
  到1977年这场表演散场了,一切如常,旁边的一个年轻妈妈带着一个小公主过来,小女孩任性地说着:“这个乐堡士的鸡腿真难吃,我要吃多乐多的!”,妈妈柔和地答道:“来,乐堡士的妈妈吃,现在带你去买多乐多的……”
  我想起我的小时候,顿时泪如泉涌,同样的孩子,为什么差别如此大呢?
  仿佛在我眼前,血红的夕阳打在这个孩子的脸上,反弹的泪水被染红了,红得如血。每一滴血红的泪珠,似乎是一个悲凉的故事。
  2019年4月19日
  审核编辑:沁芳闸   精华: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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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那一段岁月,经历过的人缓缓讲来,总有一种不经意的痛,吸口气更痛。于是有些人选择性的遗忘,但我相信直面痛苦才能让路走的更通畅,才能让未来的日子更好。感谢作者让没有经历过和经历过的更加珍惜现在温暖平和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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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不管小孩子吃哪个牌子的鸡腿都有激素和添加剂,不如地瓜好。

    2019-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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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苑长江

      @沁芳闸  您好!辛苦啦!
      “不管小孩子吃哪个牌子的鸡腿都有激素和添加剂,不如地瓜好。”这句真有趣!

      2019-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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