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 > 短篇小说 > 惊起

惊起

作者:曾是刀客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4-27   阅读:

  
  1
  明夷巷在下雨的时候,两边的骑楼长廊显得愈发灰暗幽深,像是河流分出两条枝干从巷尾爬上岸来,一直不停地向前延伸。粟小玉从斜对面的琴阁出来,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小茶。她目不转睛,却是袅袅婷婷像影子一样走过去。许子慎从柜台上抬起头来,停下手中的笔,仿佛忘了正在空白的处方笺上给陈广陵写信的事。许子慎对着屋檐下的雨丝张开嘴,但没有声音发出。粟小玉越走越远,在她身影消失时,仍能看见小茶背上晃动的红书包。这个印象清晰地淹没了雨季的背景。
  “六年前,当制琴者晋夷从河流上的渡船里凭空消失,明夷巷的雨季就变得无休无止了。这里的雨季是他的失踪带来的……而我像一棵老树,浑身长满潮湿的苔藓。”许子慎把处方笺翻过来,继续往下写道:
  “之前的那一天,黄昏的时候雷鸣大作,晋夷登上渡船的时候,河上的大风弄乱了他的头发。按郭离事后的分析,这并非离人相见之兆。你知道,郭离只是个事后诸葛亮,不是他老子,擅长洞察过去和未来。姑且相信郭离的话说,这叫风萧萧兮易水寒,晋夷是要出远门为谁劳役去了,为的还是另一个女人。郭离在暗地里翻读他老子留下的易经,应该有些对的。偏是言辞间爱危言耸听,我倒是每次都要和他争吵几句。但我们命中注定都要为谁劳役的,也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不是在河上,就是在山下。尽管如此,我还是只会坐在这里,花费了十多年的时间对着粟小玉。你瞧,我们曾经为此发生了最大的一次争吵。到最后,我还是没有离开这把椅子。昨晚,我看了部电影,叫《漫长的婚约》,有句台词使我的心惊了一下,觉得说的正是眼前每天经过的粟小玉:她就像印度公主骑着大象出巡,带着猎人,展开忧伤之旅。而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叫老天不开眼。”
  许子慎始终没有告诉陈广陵,粟小玉最后一次走进药铺的事。那次的交谈困扰了他好多年。粟小玉红着眼睛进来,就说了一件事。许子慎说:“这个婴儿真的是他的孩子?”粟小玉说:“晋夷说是,名字叫小茶。”许子慎说:“也不能就这么十分肯定。也可能是在外面收养的,晋夷一直想要个孩子。”粟小玉恨恨地说:“晋夷确实是想要个孩子,但他更看重的是血脉之亲。你也是脑子进水了,真以为他能随随便便在外面拣个野孩子回来?”按粟小玉的意思,或是她沿着晋夷出门的方向去探查个明白,或是由许子慎出面,和晋夷好好谈一次,问出个究竟来。但七年过去了,谁都没有开始过。小茶一天天长大,还上学了,粟小玉真把他当做自己亲生的儿子。只有许子慎才能冷眼看穿,粟小玉满腔盈荡的忧伤,仿佛自从晋夷抱着小茶踏进琴阁,这忧伤就开始不停地生长,叫人难以置信许多日夜可以已经过去。许子慎回忆着粟小玉当时苍白的脸庞。他们是在持续地低声交谈,或者,是突然间感到无话可说了?许子慎深深陷入粟小玉的悲伤之中,一筹莫展。许子慎忽然向粟小玉讲起郭离的老子来。他年纪轻轻地就亲眼看出卦象中显示的命定结果,后来的日子便过得如履薄冰的惊惶,比如晴天怕太阳晒,怕风,怕雨淋,不愿出门,担心夜长失眠,隔三岔五地到许家药铺来开方取药,调补身子,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死亡。郭离后来说,他老子一辈子非要摆上那么一卦,就看出自己命定安享七十寿数,在当地小有产业,并娶同姓为妻生下一子,无疾而终。这样的察见渊鱼者,命中注定要思虑苦多,并只能朝着因心知肚明而绝望的目标活下去。许子慎最后的意思是,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事情,谁都最好不要再试图去挖掘它的来龙去脉。不知道了也就不会有懊恼,未来才能继续。门外的雨一直下着,说在空气里的话都是冰凉潮湿的。粟小玉转过身去,打了个喷嚏,就消失了。
  雨季一场接着一场的来临,阳光变得稀少,许子慎就没法上山找药材去了。十六年前的阳春三月,那一天,许子慎还在山中,粟小玉嫁进了晋夷的琴阁。后来许子慎听见巷里鞭炮声震,一阵响过一阵,像河浪一样折腾。他在灌木丛深处拣到一条赤练蛇蜕,收紧口袋的时候,又看到枝头上有朵黄色小花,花蕊绽开。他把花朵从枝头上敲落,被灌木的细刺划破了手也不知道。很多事情都将发生,但一个可能的果子就这样在眼前消失了,后来却让许子慎懊恼不已。
  夜深了,许子慎在楼上的卧室里继续写信。街巷在雾里静下来,有的人家砰砰地关了门窗,他的窗户还开着,遥对琴阁。他最后写道: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回信,或者电话。数不清的记忆让许子慎忘记了陈广陵的地址。他还是不得不写这封信,希望在细细密密的文字安放自己不为人知的心。外面一团漆黑,雾气爬进窗口,追随着许子慎不安的呼吸进入梦中、悬浮在那一片绝望的灌木丛上。
  许子慎说:……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不是屋顶落下的雨声,而是一串忧伤的琴音。当时睁开眼,只看到一颗大星冷冷地挂在天空中,一切梦境都消失了。这样的情形安静而虚幻,已经出现过三次。
  许子慎再也无法入睡,枕边放着那封尚未寄出的信件。
  
  2
  为什么夜半骤然自鸣的琴音这样忧伤?像是惊醒了许子慎,并使粟小玉落泪的雨声。小提琴正泛着藤黄的幽光,横躺在敞开的琴盒里。
  粟小玉在梦里走出了琴阁,一直顺着缓缓上升的长廊向前。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双脚一直都没有动,而是长廊在向前奔走。她拼命想转过身去,沿着长廊向下走,到第一个路口向左拐,然后下了石台阶,河流就在那里。有一段时间,梦里的河流越发浩浩汤汤,浪头静静地拍打着石堤,天空中那些低矮的星星忽然都掉了下来,一起和他们留在河流的深处。晋夷坐在光滑的河石上,手里捧着一把琴。晋夷向她谈到他正在制作的这把小提琴,背板上显出的美丽虎斑,还有对小茶的牵挂。粟小玉忧从中来,全身颤抖不能自已。悲痛久久地笼罩了她。在她意识不到晋夷哪怕最细微心跳的同时,晋夷已经化为一条鱼的模样,在水中像影子一样来回游动,既没有消失,也没有被水波带走。粟小玉说:“晋夷,我知道你处心积虑地逃脱了尘世的网罗,但在时光如水消失的深处,我又找到了你。”
  这天晚上,粟小玉从梦中惊醒,感到衣服都潮湿得贴在身上。她起来用清水擦身,换衣。镜子中的身体纤秀如处子,很难相信她也体验过交颈而眠的缠绵。婚后的四年中,粟小玉都没怀上孩子。晋夷说:“这不是你的过错。”尽管如此,他还是终日神情忧郁,悄然无声地坐在堆满了桦木、枫木的作坊间里。一天,晋夷收拾好简单的行囊,乘着渡船远行,这一去就杳无音信,仿佛是到了天边。每隔几年,琴阁都要去外地找买适合做琴的木料。带鱼鳞纹的桦木最好是自然干燥五十年的料子,上好的枫木径切后能现出美丽的横向花纹,也需要十几年的储备,如今都越来越难得了。三年后,晋夷抱着一个婴儿出现在门口。这次意料之外的归来和重逢,晋夷和粟小玉两个人都微笑着,很安静的样子。粟小玉说:“你到底还是回来了。”晋夷说:“这是我们的儿子,叫小茶。”小茶在粟小玉的怀里长大,开口说出的第一个词,就是对着粟小玉叫妈妈。小茶的襁褓里溢出一股枫木的清香,粟小玉对他说:“妈妈知道你从哪里来的,那是一个种满枫树的地方。”
  河畔的夏天是一种潮湿的热,郭离的眼睛总是红红的。他先是到药铺要了一碗凉茶,看着许子慎继续写信,又扭头看看门外。许子慎说:“……我只是一颗长满苔藓的老树。”郭离说:“小茶就是晋夷的影子。粟小玉爱上了晋夷这个影子,现在又爱着影子的影子。”许子慎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讨厌郭离了。是郭离可以再别人睡着的时候还醒着。在郭离眼里,除了他自己,他看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在登上渡船的那个黄昏,只有他才注意到晋夷的头发在风中直立起来,光亮如芦花地摇曳着。
123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上一篇: 《 郁闷的宣传干事孔笑宝

下一篇: 《 老妈

【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前半部分给人古香古色的感觉,我以为至少是民国的事情,到后来才发现,竟然年代离我们如此之近。刀客的小说是要多读几遍,先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他常不按照正常的循序叙述。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经过这样的语言一包装,显得很难懂,其实是作者跟你在玩了一次文字的游戏。就像网友评论的那样,这样的人物似乎现实中少有,这个可能也算作小说的一点缺陷吧,弄得每个人都跟哲学家似的。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7

  • 欧阳梦儿

    倒叙式,看到后来才知小玉的初恋情人是陈广陵。毫无疑问,小玉是爱陈的。只是校园的爱情,经不起现实的摩擦。那个晋与小玉,却因一个生育的难题而劳燕纷飞。晋用送孩子这样的告别方式,让人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啊,陈广陵最好再也接受不了小玉,谁又敢说那不是一种报复心理?就算不是,物是人非,当初的爱,残缺了,接受起来便有相当的难度,虽然爱的习惯还在。

    2014-04-28

    回复

  • 欧阳梦儿

    哈哈,龙池敢冒天下之大不违,这样夸刀客,好玩。

    2014-04-27

    回复

  • 下寨龙池

    老刀的语言风格,老刀式的叙述方式,又现江湖。这个比那个《受孕者》丰满多了。

    2014-04-27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