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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人间

作者:章远初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4-04-23   阅读:

  
  钟表自顾自地走着,睡眠掩埋了时间,我们在自己的梦里重温着在某个时间里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故事,也在温习着时间所带来的真实感。夜晚是混沌不可感知的,黑暗里我们无意识地沉睡,只有在醒过来的时候我们才能回味夜晚,它在睡梦里是一整块,形状不规则,不能被分割,被排序。
  上帝说要有光,便有了光。
  黑夜本身是平板的,没有生机的,乏善可陈的,可一旦一束月光,一点星光,一抹灯光翩然而来,黑暗就不再是无边无尽的一展平面了,变得透明和立体了,像一个水晶球一样,可以看到人们活着或者死去的秘密。
  我看到一个小女孩牵着一条牛走向一个山坡,下坡有很多的石头,黑的、白的、灰的,甚至还有朱红的,形状有点古怪,摆成了一个个图形,其中有一个是四方的,其他的看不明白,山坡下面有几块田,可是没有一个人在这里干活,她把牛使劲往上坡赶,那里的草看起来很茂盛,我看到她快乐地哼着歌,突然牛发了疯往下冲,她被牛拽着往下滚,帽子盖住了她的前额,她扶起了帽子,一块白布盖住了什么,木板从白布边角里露出来,她再也不敢看了,逃也似地跟着牛一起滚到了田里,然后没命地奔跑,她穿着红色的小短衫,跑向了远方。
  可是有一天早晨起床,我发现自己的手和脚被玻璃割破了,流了好多血,每一个伤口里都黏了很多玻璃渣,明显不是一两块所致,玻璃?哪里来的玻璃?明明都是石头啊。我明白了,玻璃是石头死亡后留下的晶体,而这个城市到处都是玻璃。橱窗里,崭新的精品时装散发着金钱的光泽,高高在上供人们观赏和用钞票交换,时尚在这里留连,为女人们编织了一个个美丽的幻想。银行大楼的玻璃门里,穿着正装的身影来去匆匆,门外流浪汉在抱着胳膊打盹,钞票在玻璃门内外疯狂地周转。而北京天安门里,一位伟人在透明的棺材里睡着了。玻璃无处不在,将欲望和死亡搁置在我们的不远处,等着我们来取。而光穿过玻璃本身是没有影子的,它只刺疼了我的眼睛。
  一辆火车,它的头有两只眼,打着强烈的光,轰隆隆地从我面前驶过来,对,是火车,是它,轧死过一个疯子,疯子?什么疯子?他有老婆和儿子,可是他疯了,抢走了我的妹妹,我才四岁多躲在家里不敢出去,透过门缝看到他抱着我的妹妹在沙堆旁狂躁地转圈,看起来像是转木马,我看到妈妈回来了,妈妈也快疯了,她变得好凶悍,破口大骂,上前要揍他,疯子被妈妈吓傻了,妈妈夺回了妹妹。可是疯子蹲在地上哭了,他哭得很伤心,慢慢地就走了。疯子为什么会哭呢?我一直不明白。
  后来他被人关在空空的房间里,他又跑了出来,看见小孩就笑,然后又哭泣,大人们都很怕他,也很讨厌他,他们又把他关进去,而且还捆住了,这一次疯子在里面呆了很长时间,他似乎从人间消失了一样,再也看不到他到处游荡了。我也很害怕疯子,可是他哭时我一点都不害怕,我睁着眼睛看他,我听说大人哭是不掉眼泪的,我要看他流泪了没有,他离我太远了,我看不到。
  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傍晚我经常和外婆去铁路边玩,我喜欢路边的一种白粉色的小花,火车经常轰隆隆地从我们的身边傻头傻脑地跑过,铁轨上有很多垃圾,很脏,最后一次疯子逃了出来躺了上去,被轧死了,他的家人为他收了尸,停在院子里,很多人去看,妈妈不让我去。可是我还是偷偷一个人去了,我知道他的家在哪里,去他的家那条路可真长呀,我清楚记得那种气喘吁吁的感觉,心脏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攫住,脚被草绊着走不快,可是我拼命地赶,因为妈妈一会就能把我找回去,我小小的脚怎么也快不起来,我快哭了,我看到自己的眼泪流了出来,我想,疯子也是会流泪的。我长大之后,知道有一个人在我出生的第二年卧轨死了,我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人,可是我见到过一个疯子。
  疯子后来呆的地方是一个没有光的黑暗地下,这里的黑暗不同于夜晚的黑暗,它是液汁,被装在一个空间,满当当一点都不晃荡,浓稠、静止,时间在这里变得毫无意义,只能让位于虚无,无边无际的虚无,连寂寞都不叹息。我曾钻过一个竖直的地洞,我在里面闻道了腐朽的味道,我看到我的祖父就就躺在这虚空里,不,我看不到他,他没有了大胡子,也没有了生气的眼睛,他的肩上没有扛着犁,他的后面没有一头牛,他的手里没有端着旱烟锅,他过去时曾在这里,现在消失了,成为了这腐朽味道的一部分,他倒下的地方就是一块土地,他就倒在了我的身后,可是我无知无觉地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喊我,他把我留在了一个不再属于他的世界里,他戴着黑礼帽,拄着一把伞,朝我挥手,笑着,露出整齐的牙齿。
  现在我的祖母又躺在一个黑暗的地下室里,常年潮湿,她瘫痪了,像地鼠一样,一年只有几次机会享受到阳光,我叫她,她总以为是我的爸爸。我给她买很多饼干、糖果,可是她像动物一样一会儿就吃完,我背着她,把她放在轮椅里,去晒太阳,可是她很快就要回去,我跟她说话,大多数她不回应我,我只好自己看书。她又开始喊我爸爸的名字,说,小子,你回了?我说,没有,我是你孙女。她每次把大小便拉在自己的身上,我说,奶奶,你不是孩子,她没有说话,眼睛躲着我,我只好给她换衣服,再去洗。假期快完了,我把买来的零食放在她身边,我说我要走了,她背对着我,哦,这么快就走了,小子,让你大哥送送你。我什么都没回答,背着书包走了。
  黑暗又一点点被光线揉碎,一块一块在没有睡眠的人中间漂浮,夜行的司机,值夜班的警察,晚上写作的作家,加班的白领,还有失眠的人们,在他们面前,黑夜是十二点、一点、两点……我的父亲就经常在这样的夜晚劳作,他开着货车,在四季温度不一的夜晚里从安静的夜晚里驶过,他的引擎声没有吵醒这个已经睡过去的城市,他还不知道他的头发被这无睡眠的夜晚一根根地拔掉了,他眼睛也被黑夜模糊了,渐渐浑浊了,他直挺的背和厚实的双手不再强健有力了,肯定再也打不过村里那个老流氓了。他在这安静的夜晚,肯定会想起我的母亲,他的儿子和女儿们,还有那个蛙鸣稻香的夏天和他呕血苦苦追求的理想,但是现在他只会想着还有多少货没装,他没有叹息,因为生活的货车需要集中精神才能打准方向盘,才能不出事故。
  光一点点捋顺了黑暗下的混沌,因为光,我们无一例外地拥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黑暗—影子,大小不一、形状不同。光影带来了七点钟的暖意,人们又听到了时间的滴滴答答声,爷爷把种子交给光来孕育,姐姐在池塘边洗衣服,爸爸发动了车子的引擎,妈妈赶着做饭,妹妹对洋娃娃说话,弟弟呀呀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我站在门口,房间的门是开的,对面的另一扇门也是开的,有一些模糊的灯光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探索,房间的物体不失时机地拥有了自己的影子,隐隐约约,它们都在小心翼翼地交谈着这所房间的秘密。
  我们在光影下生活劳动,回忆和温情,谈未来和理想。
  
  审核编辑:文清   推荐:文清
【编者按】 红尘会员   文清:
钟表自顾自地走着,人生也在各走各的轨道。 时光流离,一切都在昨天的追忆中前行着。 同时,也都在对明天的期盼中憧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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