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英出身于医药世家,祖上三代都是东昌府一带闻名遐迩的名医,到李成英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声名远播方圆百余里,是个尽人皆知的神医。然而,就在这一年的春天,李郎中却自己摘下了回春堂的牌匾,声称从此再也不行医。
事情还要从年前的腊月说起。那是一个午后,回春堂里来了一位年轻的小妇人。李郎中以为也就是个寻常来求医的女子,便示意其坐下伸出手来把脉。不想那小妇人却面露难色,说自己有隐情需要李郎中回避一下闲杂人等,李郎中一向待人和气,闻此言便屏退了店内的徒弟,那小妇人见左右无人了,这才说明来意。
原来她是城东张家庄人氏,三年前嫁给本村的一个张姓后生,夫家是当地的富户,家境很是殷实。二人婚后一年便添得一子,从此一家五口,三世同堂,日子过得原本是其乐融融。然而,就在今年的夏天,婆婆却突然中风,未及一个月就匆匆死去了。公公或许是因此受了打击,竟然也从此一蹶不振,饮食日渐稀少,尤其是自入冬天气转冷以来,更是卧床不起,请过了许多郎中诊治,都说只是因为老伴新丧,精神欠佳,并无实症,调补的药吃过了不少,却依然不见好。这小妇人平日里又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老的,不免因此心神烦躁起来。
李郎中听到这里,便以为她是在央求自己去给公公诊病,便说,既然这样,我随你走一趟就是,救死扶伤乃我医道之本,这也没什么不可以明言的嘛。不想那小妇人却说自己并非是要他去上门给公公诊治。李郎中疑惑起来,问道,既然不是去见病人,小娘子你的意思是什么?
那小妇人这时才吐露了来意,原来,她竟然是因为每日伺候老人,引起了厌烦之心,是来请李郎中给开一个方子,开一些任谁看上去都是滋补的药物,但服用时间长了,就可以让公公无声无息的死去,并且还不能让人看出来是中毒而死。随后,她又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一锭大银,说只要郎中帮自己了此心愿,日后必定还有重金酬谢。
李郎中闻听此言,顿时勃然变色。心道,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看来果真如此。那小妇人见他脸上神色不对,便又说道,都说李郎中是位神医,既然你能起死回生,便也能够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你尽管放心,事后绝对不会吐露是你开的方子,而且必有对你的重谢。
李郎中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着实让人眼馋,不禁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对那小妇人说,既然如此,我就给你开个方子,你只需给老人在每天晚上煎好温服,两个月后必见功效。小妇人闻言有些喜形于色又有些不满意地说,两个月时间太长了,能不能再快些?李郎中冷笑道,快的方法也有,只消一包砒霜下去就能了帐,可你要的是不让人看出来,必须如此,再不满意的话,你另请高人吧!
那小妇人见状便不再反驳,说那就请郎中开方子吧。李郎中收起银两,稍一沉思,便挥毫写下一方,让给她务必照方子抓够两个月服用的份量。
打发走了小妇人,李郎中拿出那一锭足有五十两的大银,脸上露出一份很得意的笑容。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月无话,李郎中甚至已经淡忘此事。转眼便是来年的春天了,这天又是一个午后,正坐在堂前晒太阳打盹的李郎中,忽然被人叫醒过来,竟然是那小妇人又来到了回春堂。那小妇人一脸不悦的神色说,你李神医的方子原来也有不灵的时候。
这妇人说,她自从上次抓药回家以后,每天晚上都会按时把药煎好服侍公公喝下,原以为老头会慢慢死去,没想到的是,自春节过后,公公竟然精神日渐好转起来,不但饭量增加,还能够下地活动了。这不,刚进二月,老人竟然在自己的院子里翻了一片地,说是要种些庄稼。公公还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媳妇,说多亏了这孩子,自己才能够又活过来。这小妇人眼见着自己的计划和那些银子都打了水漂,于是一气之下就再次找到了回春堂。
听完这些的李郎中不禁笑起来,说小娘子你可错怪我了,我这方子就是必须这样才可以打消人们的疑虑,保全你孝顺的名声。虽然老人的状况慢慢好了起来,但这只是表面现象,你只要再坚持给老人服用一个月,定能让你满意!
那小妇人仔细想想此话确实有理,便再次丢下一锭银子走了。李郎中这下更开心了,他端起小茶壶美美地喝了一口,暗自得意着自己的本领。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那小妇人又来到了回春堂,这一次。她掩饰着脸上欣喜的神色,让李郎中屏退了其他人,然后拿出一张大额的银票说,李神医果然名不虚传,不但让我达到了目的,还让我成了人人夸赞的孝顺媳妇。这下轮到李郎中大惊失色了,他失声说道,你是说老人已经死了?
那小妇人说是呀,确实跟你说的一样,老头子精神好了一段时间,还在院子里种了一片油菜,尤其是油菜开花以后,更是天天在那里转悠。我都以为你是在骗我了,但是自从上个月起,他便开始渐渐没有精神,不到一个月就死了。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是旧病复发,谁也没怀疑什么。
李郎中听那小妇人说到油菜花,不禁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原来,他给小妇人开的那张方子,确实只是一些滋补调养的药品,根本就不会对人有什么损伤。但是,这些药物如果与油菜花粉混合,就会产生毒性,让人元气涣散,如果不及时停服,就会导致慢性中毒。他原本是想惩治一下这个心肠歹毒的小妇人,让她吃个哑巴亏。这样自己即救了老人,还赚了银子。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世间会有这样的巧合,老人在服药期间竟然天天置身于油菜花丛,由于吸入的花粉太多,这位好心的郎中也就因此变成了小妇人的帮凶。
这一夜,李郎中辗转反侧,悔恨交加,他暗恨自己的一时贪财和故作聪明,并由此辱没了祖上的名声。经过一夜自责,第二天一早,他毅然摘下了回春堂的牌匾,并且发誓从此再不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