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爱山出生上海,大学毕业,他所在的山观村小学,是全县既有校舍规模及电教设施,又有教学影响力的小学,周围十里八里的孩子都来住校上学。可十几年前,它却是只有一个老师、全县乃至全市最小最穷的民办小学。其间吕爱山功不可没,人们都说:“该、该!”
真该吗?真该!
山观村,万山丛中的一个自然村,先民是为逃难还是为避祸,取个道家名称定居。代代传承到20世纪末,依然山高坡陡人家少,不足三十户。也要支撑一个民办小学,真难为了。
本村文化最高的就算山花姑娘,初中二年级。外地聘请的老师总是呆不住,没老师的时候,山花姑娘就替补一阵。小学设在一个窑洞里,十来个学生,一个老师。山村再小也是共的国的地片不是,孩子再少也是共和国的子民不是。这孩子学文化也是家家户户天大的事,改革开放了,教育受重视了,新闻记者知道了、报导了,于是有人来了。
时值初春,那天后晌,临时替补的山花老师和她的双胞胎妹妹山朵,正在山泉的一个拐弯积水处洗衣服,但见姐妹俩一样的身材,高挑;一样的脸型,瓜籽,黑发扭成辫子,打折成捆,系一叶粉纱,蝴蝶般趴在脑后。碎花花袄,蓝布布裤,家做圆口口鞋。嘻嘻哈哈,逗着只有姐妹俩明白的笑。
有个清俊后生,只背着一小卷铺盖,问路,
“你是?”
“哦,我来教书。”
山花姑娘的瓜子脸灿然绽开,咧嘴笑开,仿佛见到上门女婿。她起身甩甩手说“我这就领你去,分配的?”
“不,自个来的。我叫吕爱山。”
“从哪?”
“上海。”
“上海在哪?”山花回头问妹妹。
山朵好象知道,“上海?”笑了“上海就在上海呀!”
姐妹俩又哈哈地笑,清脆的笑声在清爽的春风中荡漾。
上海在哪,她们真不知道,更没有去过,只知道那是老远的大城市,山花不由眉头一皱,站住,脱口说“又一个掉头就走的主吧?”。
后生笑了:“是吗,一看就象?”
山花也笑了:“难说。我叫山花,我妹妹山朵。”
山朵比姐姐山花腼腆多了,姐妹俩一边带路,一边咬耳朵,“哧哧”地偷笑。笑得吕爱山浑身不自在。
村委会,一张老旧的三腿桌子,靠墙,不靠墙站不住,还支着一根木桩,另有一条板凳。老眉疙皱的村支书正坐在这条板凳上,瞅着后生说:“名叫爱山,山有什么好爱的。上海多好,现代化大都市。”看来他也不抱希望,有点漫不经心:“咱这儿,偏,穷,什么也不达标。不能怪国家,一人一村也给你建个学校?不可能。国家每年给点钱的,但不多,咱们卖点山货补充。”
吕爱山说:“我知道,咱们民办,每天20块,足够吃,不少。”
一个“不少”,让老支书感动,眼角有点湿润,忽然站起,隔着三腿桌,把上身探过来离近些,悄悄话:“要能坚持下来,孩子,我会给你加钱的。”
山花姑娘不明原因的激动,对支书说:“先让吕老师到人家吃饭吧。”
支书说:“先到我家吃点饭,你和山朵敢快安排住宿及锅灶碗筷。对,经村委商量,一个老师太孤单,山花就留下来帮衬。”
“哎。”山花也成了民办教师,姐妹俩自然很高兴。
吕老师的宿舍就在教室的隔壁,也是一间窑洞,当吕爱山吃饭回来,宿舍已经收拾停当,灶里还烧了火、暖了炕。天色已晚,山花还提进一个茶壶样的东西,搁在墙角,吕爱山没见过,“这是啥东西?”
山花笑了,“起夜用的。山里不比城里,厕所就在家里。”山朵打姐姐一下,还是“哧哧”地笑。
哦,明白了。
山观村小学,一眼窑洞,窑洞前即是操场,边上一棵老榆树,树上吊一截“工字钢”,是村长外出打时带回来当铃铛用。操场中间插一木杆,是为国旗杆。
当滚圆的太阳升起,“铃铛”敲过之后,全校二十来个学生列队升国旗。这是必须的,学生不知国,等于孩子不知母。新国旗是吕老师从上海带来,崭新鲜艳,不象以前是支书老婆用红布做的。
开课了,面对十来个孩子,吕爱山先笑了,孩子们也笑了……
十来个学生,两个老师,村委会尽了最大努力。一如以往地风平浪静,半年过去。
吕爱山还真爱山。每到星期天,他就上山。他上山,山花姑娘也上山,她总想跟着他。站在高高的山上,他感觉山比海美多了,海就是一滩水,翻着浪,走着船,灰腾腾、雾蒙蒙,日复一日,没意思。这山就不一样了,蓝天白云红太阳,近山连着远山,一山套着一山,山上花多草繁,山下泉水叮咚响,他写了首诗——山泉:
百花上山开,雁阵人字排。
清泉撞顽石,溅起点点白。
百折不回头,蜿蜒冲出来。
纵有千万里,也要到东海。
“好吗?”爱山问。
“好!”山花答。她望着他,忽然说:“我也想好一首,题目:懒汉”
“懒汉?哈哈,念念。”
“不嘛!”
“念念。”
“那我念啦,不许笑话——
太阳出来了,想起上地了。
一会就饿了,回家吃饭了。
他爹打他了,日哄鬼子了?
懒汉醒悟了,再也不敢了。
“哈哈哈”两年青人大笑起来。
“好好,好率真质朴的语言,”一对青年在山野欢快地说笑、奔跑……
暑假时,吕爱山要回上海,都以为他不会再来了,老支书没了往常的笑容。悄声问“你不来了,是吧?”
“不会的”吕爱山说:“有事,必须回去”。
他还是走了。走的那天,云雾茫茫,山路弯弯,象山花的心情,她送了他老远,望了他老远。看不见他了,她却哭了,他相信他还会来,但万一呢?
没有万一,他不但来了,还带回一笔50万的捐款,
“天哪,你从哪弄的?”
“搞了个募捐活动。”
“我的妈呀!”山花好兴奋,恨不能轻轻地打他一顿。
至此,山观村才知道,吕爱山原来是个孤儿,他从小在福利院靠国家养大,直到他大学毕业。毕业后他到处打工,但他哪也干不长,光为赚几个钱,没意思。他想干点对国家长久有益的事。教育,教育才是发展之本,这就来到山沟里。正因为落后,才需要他,从困境中走出来才是生命的意义,他回到上海,招呼几个同学,通过教育基金会,以孤儿支教的身份,搞了一次募捐。尽管贪官无处不在,但爱国志士同样不在少数,他几乎没费劲就弄到50万。“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一切都会好的,他坚信。
崭新的小学盖好了,县教委还给了教学编制,民办转成公办了。老支书太爱这个吕爱山了,但他还是隐隐担心,要想留人,先得留心。爱山、山花,太合适了,他们好象也有点意思了。好事好事,天在的好事。他先找到山花,“叔跟你说个事,”
“啥事,说吧!”
“不小了,该找个了,有了没有?”
山花嘿嘿地笑:“没有,人家谁能看上我呀!”
“嗳,宁可碰了,不可误了,爱山这娃娃不错。”
山花脸红了:“人家大学生,生在大城市,可能吗?”
“那不一定,他不是来了咱山沟里?这娃娃好,你可不敢错过,他孤儿,从小缺爱,你们全家要关心他,他就是石头也能暖和了不是。你行,一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