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作者:黄尘刀客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8-05-26   阅读:

  
  牵牵,穿过人群向我走过来,天蓝得像她那条飘逸的丝巾。
  金色的阳光在高树上跳跃,树是槐树,后来她说,槐树是一种很好的树,树荫大,开花香,花还很好吃。
  莲花池就在我家的附近,慢慢走过去也用不了几分钟,这次若不是牵牵有兴致,我怕是还想不起来上次游园是二十年前。心中暗叹,这日子是怎么过的,就当真由着流光把人抛,抛的是这样容易,这样彻底,这样理直气壮。
  空气很干净,几场风雨把满城飞絮不知送到了哪里。杨花独得东风意,相逐晴空去不归。去去去,去不归,若人活得像杨花这般有多痛快。
  眼前的牵牵,比照片上更清瘦,皮肤白皙笑容灿烂,看起来像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幸福的生活都是相似的,这一点看看她身边那位不远不近的跟着的专职摄影师就明白了。那位摄影师许是身兼数职的能手,总之牵牵没什么都会去向他要,他却像会变魔术似的,眼镜、书包、水什么都会变。
  信步园中,满池亭亭的绿叶,边走边聊,走得很慢也就慢慢聊起了这座园子的历史,一座小园历经八百年风雨,几次被毁又几次重建,可以说是保定城的一位见证者。从战争到和平,从衰落到繁荣。
  啸聚一方的豪强臣伏在可汗的麾下,一座曾经富庶的城池在战火变成废墟,提到保定就不能不提到一位名叫张柔的军事家,是他攻占了这座城池,又从这里开始了一场比占领更为漫长和艰难的历程。
  没有硝烟,没有杀戮,他在规划市井,营建民居,修建城垣,引水护城,保州从此复兴。那一年是金正大四年,金朝的国势已经积重难返;那一年成吉思汗病逝在西夏;那一年长春子丘处机仙逝于长春宫,今天我们称那座道观为白云观。那一年是公元1227年,那一年戎马半生的张柔重修了一座小园名为“雪香园”。
  它便眼前这一片池水、满塘莲叶,虽然是比较有代表性的元代园林,但我依然认为张柔百战归来营建起的这一片小池塘,或许是对他童年生活的一种追忆,也许在这位万户封侯的枭雄心中,那些生长旺盛自开自落的莲花才真正记录下了生命中最值得铭记的瞬间。从那时起保州城内户户引水植莲。
  元代文学家郝经在《临漪亭记略》中写道:“茂树葱郁,异卉芬蒨,庚伏冠衣,清风戛然,迥不知暑。澄澜荡漾,帘户疏越,鱼泳而鸟翔,城市嚣嚣而得三湘七泽之乐,可谓胜地矣。”
  在其后的几十年,雪香园毁于地震,亭台楼阁尽数倒塌,只有池水深而不涸,池中荷花依旧,于是它的名字渐渐的变成了莲花池。
  莲池继承和发展唐宋以来的文人园林形式,这里不仅是文人雅士酒为伴吟风弄月的去处,更是书院与学堂。有着凝聚精神传播学说的作用。看着环绕园子一周的碑刻,我感到那些古老的灵魂从未沉睡。
  牵牵对岁月风蚀雨打再也看不清的字迹很感兴趣,石碑是不可以触摸的,我想要是能让她们有个近距离的亲密接触,这个顽皮的家伙一定会一行行的摸读,直到读懂风雨沧桑的每一个像形字符。
  此时游园,时间上还是早了些,满池绿叶,在风中轻轻摇曳,环着池塘高高矮矮的绿树散发着植物生长特有的芬芳,我们站在桥上看风景,没人看我,不远处应是有个人儿在看着她。
  我对她说,这荷花若是开放了,应该一半池中是白莲,而另一半池中是红莲,她便问我,哪一半是红的,哪一半是白的,我也想不起来这小桥两侧究竟哪一边种的是红莲,哪一边种的是白莲。
  偶然想起一个小说里讲过荷花的颜色与品种,但实实在在是记不清了,连作者带名字全讲错了,牵牵却都偏小脑袋认真的全当对的在听。
  那是汪增祺的小说《鉴赏家》中,这样写道:“红花莲子白花藕,果贩叶三是我师。”
  全县第一个大画家是季陶民,喜欢喝酒只以水果下酒,第一个鉴赏家是叶三,常年给季府送鲜果的果贩。
  原文是这样的:
  季陶民最爱画荷花。他画的都是墨荷。他佩服李复堂,但是画风和复堂不似。
  有一天,叶三送了一大把莲蓬来,季陶民一高兴,画了一幅墨荷,好些莲蓬。画完了,问叶三:“如何?”叶三说:“四太爷,你这画不对。”“不对?”“‘红花莲子白花藕’,你画的是白荷花,莲蓬却这样大,莲子饱,墨色也深,这是红荷花的莲子。”“是吗?我头一回听见!”季陶民于是展开一张八尺生宣,画了一张红莲花,题了一首
  红花莲子白花藕,
  果贩叶三是我师。
  惭愧画家少见识,
  为君破例著胭脂。
  季陶民送了叶三很多画。有时季陶民给叶三画了画,说:“这张不题上款吧,你可以拿去卖钱,有上款不好卖。”叶三说:“题不题上款都行。不过您的画我不卖!”
  “不卖?”
  “一张也不卖!”
  十多年过去了。季陶民死了。叶三已经不卖果子,但是他四季八节,还四处寻觅鲜果,到季陶民坟上供一供。
  季陶民死后,他的画价大增。日本有人专门收藏他的画,大家知道叶三手里有很多季陶民的画,都是精品。很多人想买叶三的藏画,要多少钱都行。叶三说:“不卖。”
  叶三死了。他的儿子遵照父亲的遗嘱,把季陶民的画和父亲一起装进棺材里,埋了。
  这是一段对观察与创作的描写,更是一段人与人之间用心交往的记录,见识的力量故然朴素而持久,但人与人之间踏踏实实的相知相伴,不刻意、不矫情,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才更为难得。
  对于这一点,我不如叶三。
  还好牵牵不在乎这一点,她蹦蹦跳跳的跑上了不远处一个小小亭子,这里已是莲池的边缘,没有亭亭玉立的荷叶了,到是有很多的水生植物一丛丛的茂盛生长,中间夹杂着一片片紫色、粉色和白色的睡莲,此时阳光正好,睡莲便灿烂的开成了一片。
  牵牵跳上亭子的台阶,轻轻快快跳上了高处的亭子,边跑边问我们,在这个角落里的亭子上能不能看见池塘里的这些花,我们都说能,但是她扶着栏杆望望,很是失望的说,原来不能。
  亭台古朴毫雕饰,栏杆古旧的不辨颜色。那一瞬,扶栏杆着侧头张望的牵牵在我心中定格成一幅画。
  曾经我不明白四月的天空为什么总是阴晴不定。为什么一场接一场的风,一层又一层的撕开纠结的云朵,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迎来五月明媚的天空,为你散落漫天音。
  暮春的愁怅如果没有美酒的浇灌,一场接一场的风雨萧萧又怎能会被铭记与畅想?芭蕉闲展、青楼春晚,追忆起美好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如同此刻的桃杏,褪尽了一身繁花,枝叶间点点白绒绒的青涩像那刚刚走远的春的味道。
  莲花未开,蔷薇未谢,园子里的草木不动声色的改变着自己的装容,空气里偶尔飘过一瓣蔷薇花瓣,高树碧绿,青草依依,几树芭蕉绿得如同冷水洗过的翡翠。而园子之外,几条小街之中,红红的樱桃如同堆放在街边的玛瑙。
  这也许是对时光最好的礼敬,四时花草与无情岁月,朝朝暮暮一直默默无言的相伴。走进小园,又走出小园,石桥与亭台、画栋雕梁和满池碧绿的荷叶慢慢的向后退去,仿佛正在慢慢退进历史,变成一道模糊的背景。
  我们在这个巨大的背景下慢慢走远,走进那平凡的喧嚣,红尘万丈没有哪一天不让感觉自身的渺小,只有此刻,会心一笑,并没有说出来,有你真好。
  
  审核编辑:沁芳闸   精华: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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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四时的变换,轻轻的欢喜,一个人独享是好的,可如果有人知你心合你意实在是更好。比如季陶民和叶三,比如作者和牵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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