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剩下山娃和他的一头小毛驴,没有爷爷真难活,什么都要自己干。傍晚时分,山娃正喂他的小毛驴,这是一头黑毛驴,脑门上有一道白。他给小毛驴加上草料,还有土豆条,用手摸摸小毛驴的头、理理鬃毛,又拍拍小毛驴的脊背和滚圆的屁股。小毛驴由他一手喂大,是他的唯一,他的家当、他的爱,有《小毛驴》歌曰:
小毛驴驴长耳朵,
生来老实不发火。
哦,哦!
靠右就靠右,
靠左就靠左,
一个累字都不说。
小毛驴驴爬山坡,
爬了一坡又一坡。
哦,哦!
春天驮耕耘,
秋天驮收获,
一年四季忙干活。
喂完毛驴,山娃就在用山柴扎成的小院里劈柴。忽然,柴门被推开,进来俩个人,谁呀这是?一个小胡子,腿好象有拐点;一个没胡子。俩人都穿大头鞋,黄衣裤,载黄帽子,帽子后边屁帘似的一大片,盖着脖子。手里端着长枪,小心翼翼地、口齿不清地问“一个仁儿?”
“是,一个人。”
“哟希。”俩人相视一笑。
山娃知道那是枪,哦,明白了,打山的,山里人管打猎叫打山。听口音是外乡的侉子,他们还带着一个包,包里散发出一缕腥臭。
俩侉子径直进家看了看,出来,做了个吃的动作,说:“米希米希?”
山娃笑了,说“有地有地。”
领俩人进屋,屋里热气腾腾,大灶里还烧着柴,柴火闪着红光。锅里正蒸着土豆。爷爷曾说过,打山的远方客人都是朋友,要善待他们,大冬天出来打山弄吃的,不容易。山娃揭开锅,只见土豆早已熟透,开了花;小灶上煮着米粥,溢出锅,整个屋里弥漫着香气。
俩侉子狼吞虎咽吃着土豆,咂嘴有形;喝着小米粥,“哧溜”有声,笑嘻嘻地直夸山娃:“你地,大大的好!”
饭罢,就是过夜了,山娃的被子不够,到唯一的邻居家借,院门大开,屋里却黑灯瞎火,没一个人,奇怪,能到哪去?这么晚了。
好在这俩侉子只盖被子不脱衣服,怀里怕丢了似地搂着长枪。山娃半夜里起来喂小毛驴,俩侉子竟然跟出来。憨厚的山娃没有起一点疑心。
第二天一早,俩侉子到了院外,“叽哩咕噜”“麻代麻代”说着什么。山娃瞅见了那个有腥味的包,好奇这俩侉子究竟打了什么山货,一定不是野猪、狐狸一类大动物,不过是些野鸡、野兔的小东西,看看。
一看,哎哟,耳朵?是耳朵,而且是人的耳朵,好多!山娃被吓得头都要炸开、心都要蹦出来,一个可怕的字眼闪现:“坏人!”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又一个更坏的字眼闪出来:“日本人!”对的,肯定是日本人!在哪里杀了这么多人?联想那打扮、半懂不懂的话、那鬼异的行为……肯定是日本人,杀了人还割人家耳朵,造他娘的!
俩侉子转回院里,问:“这里,八路的有?”
山娃摇摇头:“八路?没听说。山里有梅花鹿。”
“哈哈哈”俩侉子笑起来,“啊,梅——花——鹿!”
那小胡子说:“你地——带我们去赵家庄,打梅——花——鹿。”说话间,没胡子的侉子已把他的小毛驴牵出来。
“不行、不行!”山娃大喊。
小胡子说“你地,小孩,大大的好,这个,背上。”把那个装耳朵的包往山娃脖子上套。山娃闪开,小胡子火了,瞪了眼、变了脸,虎他。
山娃立刻软下来,动开脑筋:“硬不过,得想法子杀了他们,为爷爷报仇!”
山娃牵着他的小毛驴乖乖上路,山路弯弯,越弯越高,他想:日本侉子想杀他的毛驴吃肉,听说驴肉可好吃了,怎么办?他们有枪,俩个人,咱打不过,怎么办……他们杀了人,为啥还割耳朵?他们杀了我,也一定割耳朵。耳朵上有啥,又没肉……忽然悟过来,为了计数,计数请功……
一行三人一头驴,走到一段上下都是悬崖的地段。小胡子的腿好象受过伤,走不动了,要骑驴,他往驴身上一跨,山娃的嘴就一歪:“哎哟!”他心疼他的驴。造他娘的,老子还没骑过呢!刚走出几步,那没胡子也跨到驴背上,俩人乐得哈哈大笑。而牵驴的山娃却心痛得呲牙咧嘴,一连声:“哎哟、哎哟!”。
就在这当儿,山娃瞅准一个绝好的机会:路面上是身不负重的小毛驴,路边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在一闪念间他就做了决定,他丢开疆绳一回身,拚尽全身力气,朝小毛驴肚子往悬崖下猛地一顶,小毛驴一歪就下了。那骑驴的俩个日本人当然也下去了。
听得山崖下一缕惨叫,山娃浑身瘫软,跌坐在山崖跟,哭了。
从此,山娃再也没有喂过小毛驴,一生都没有再喂过,没有!但他一生都哼着那支《小毛驴》的歌;
小毛驴驴长耳朵,
生来老实不发火……
小毛驴驴爬山坡,
爬了一坡又一坡……
(2012.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