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 > 短篇小说 > 尊严的泪珠

尊严的泪珠

作者:西郊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8-04-28   阅读:

  
  一
  堂屋里,幼童海亮正蹲在灶口前,撅着从开裤裆里露出的沾满土灰的尖屁股,用生满皴裂的小手拿着一截尺把长的玉米秸稚笨地扒拉着灶坑里冒着余烟的残灰。
  连续两年的饥荒,已使海亮母亲高耸的乳房像两只泄了气的气球,软塌塌地瘪了回去。海亮饿极了的时候,偶尔也会哭闹着要吸吮母亲的乳头,但最终海亮能记住的是,从母亲黑瘪枣似的乳头里已吮不出一滴奶水了。
  每天后晌,海亮母亲便会小心翼翼地从灶坑里扒出一个沾着灶灰的洋芋蛋,用手拍两把便放进一只黑土碗里,然后用木勺捣几下再添上一勺自己准备吃的稀菜汤。无论这碗洋芋糊汤是带着洋芋的焦香味还是夹杂着麻涩味,这便是懵懵懂懂的海亮永远都填不饱肚子的后晌饭。
  刚才海亮睡醒时,落山的太阳还有三杆子高,瘦高瘦高的侯叔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这会儿,母亲跟侯叔正在里屋说事,已有一阵子了。
  海亮的肚子咕咕响,扒过的灶灰里却连个指甲盖大的洋芋儿子都没有。海亮摇晃着站起身走到板柜边那只装生洋芋的瓦罐前,掀开盖子瞅了瞅,里面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残土。
  海亮失望地把盖子扔在地上,抽了抽鼻子,连鼻涕带口水一股脑儿咽了下去,有点咸。
  里屋传出母亲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海亮扭头看了一眼那扇老旧的木门,母亲压抑的声音就像是被侯叔掐住了脖子。海亮知道,这会儿不能过去叫门喊饿,门肯定被插上了。海亮以前叫过两次,非但没叫开却招来母亲带着喘息声的呵斥。
  母亲跟侯叔说事时总会发出这种声音,憋屈还是高兴?幼小的海亮分辨不清楚。接着,母亲逐渐加重的呻吟声中又掺杂进了侯叔两声低沉且怪异的闷吼,像是他在啃母亲的肉。
  海亮吧嗒了几下嘴,意识到侯叔跟母亲的事就快说完了,过会儿自己就有东西吃了。
  侯叔是城里下来驻队的公家人,他每次来都会留下点吃的,几块糠饼或者菜窝窝什么的,偶尔还是几个香甜的玉米面窝头。想到窝头,海亮的肚子里立刻又咕噜了起来,真饿。海亮抬起手臂抹了一把吊着的鼻涕,撅起小嘴走到灶口旁,再次拿起玉米秸在灶口下泄愤似地划了几下。
  突然,海亮眼前一亮,划痕里露出一个黑黑的小东西,是只被烧焦的大蟋蟀。海亮急忙放下秸杆伸出手指想捏住它,但刚一碰,那东西便碎了,黑黑的粉末染得指尖都黑了。海亮把指头塞进嘴里贪婪地吸吮着。
  苦,除了苦,还是苦。海亮吧唧了几下嘴,肚子又开始咕咕响,他又用手指捏起一点黑色粉末送进嘴里。
  里屋的门开了,瘦高瘦高的侯叔走出来,黑黄的长脸上带有一丝血色。海亮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打算下手再轻一点,去捏起残存的蟋蟀焦骸。
  侯叔却像刚吃完一顿饱饭,掐住海亮的腋窝把他拽了起来,又顺手抹了一把海亮黑黢黢的嘴唇笑出了声:“我的神呀,看把娃给饿的,吃灶灰呢!”他扭过脸对里屋大声说道:“霞子,别再想着去逃荒了!放心,一个娃,咱养不壮,养活是没问题。好赖省一口,将来亮儿就是个大小伙子。”
  没等里屋的海亮母亲回话,便听见在公社上班的李毛旦在外面喊道:“侯组长——侯组长在不!”侯叔脸一沉,急走出去问道:“毛旦,有事?”
  “哎呀,何止有事!柳庄大队长柳成贵亲自带人去逃荒了,有三四十口子,挡都挡不住!这会儿都过了乡政府了!”
  “唔?!”侯叔皱起眉头思趁了一下哼道:“走。”便迈开长腿跟着毛旦急匆匆地走了。
  脸色煞白的海亮母亲微晃着身子从里屋走了出来。她一边用手拢着头发一边递给海亮一块掺着麸糠的杂面饼。海亮急不可耐地扒着母亲的手一口咬下去。
  带着豆面焦香味的饼块还未被完全嚼碎,便一股脑地钻进海亮的食道里。海亮被噎得胸口生疼并喘不上气,眼泪也憋出来了。
  母亲急忙拍了几把想翻白眼的海亮的后背,没等海亮缓过气,母亲又转身在缸里舀起半瓢水递到海亮的唇前。
  海亮噙着眼泪喝了口水,只觉得吃进去的饼块带着一溜巨痛慢慢地往下走。海亮顾不上这些,忍着疼又咬下一大口杂面饼。
  当海亮再次被噎住时,母亲又将瓢送至海亮的嘴边,并把海亮手里剩余的饼一把拿下放进了瓢里。海亮看见母亲想说什么,但母亲只咽了一口唾液又拢了两把自己的头发,然后回过头去抹了一把脸。
  海亮知道,每次母亲跟侯叔说完事都要流一阵子眼泪。母亲也饿,今天家里连稀菜汤都没有了。海亮又吃了几口瓢里的水泡饼后,使劲摇了摇头,得给母亲留一口。
  二
  五年后,海亮九岁。
  发育不良,海亮的身子就像根柴火棍,只有一双大眼亮晶晶水汪汪,极像母亲。
  这几年总下应时雨,庄稼收成好,人们多少能吃几顿饱饭了。海亮母亲的身材渐渐地又丰满起来,时不时地会招惹来村里那些肚里也有了食的男人们的目光。
  清明节那天临近中午,海亮噙着眼泪冒雨跑回家。他在老碾盘旁抽泣了一会儿后,一跺脚啊啊叫了两声便怒气冲冲地操起一根木棍跑向后院,对着那个又矮又小并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鸡窝狠狠捅了进去,惊得这些天刚开始生蛋的两只小母鸡咕咕嘎嘎,在里面拼命扑腾。
  给海亮父亲上完坟刚到家的母亲急匆匆地来到后院,一眼见到海亮没头没脑的举动,登时有些发愣:“亮儿,你这是为啥呀?在外面惹气了?”
  母亲的问话惹得海亮更加发狂,他“啊啊”叫着再次发疯似地用棍子往鸡窝里捅去,一只小母鸡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母亲疾走几步拽住了海亮的胳膊:“你到底是咋了吗?鸡娃子刚开始下蛋,那都是给你长身体的!”
  海亮倔犟地挣脱母亲的手,带着哭声大喊:“我不要!不要——它们是资本主义的鸡!下的是资本主义的蛋!我不吃资本主义的东西!啊——”
  母亲彻底愣住了,眼里登时充满了泪花:“亮儿,有气你就跟妈发吗,别拿鸡娃子撒气,啊?是不是狗蛋他们又说咱家养鸡的的事了?”
  “不!我就要弄死这些资本主义的鸡!”
  “亮儿,乖娃,你听妈说,你从小就没吃过像样的东西,妈是看你身子没长起来,偷偷养这两只鸡下蛋给你吃,这不是资本主义的鸡……”
  “就是资本主义的鸡!都是该死的鸡。还有你!”海亮突然疯了似地抬起手臂指向母亲:“你、你就是个野鸡,人家都说你跟走资派侯三强搞破鞋——不要脸——”海亮哭喊着把在小伙伴那里受到的侮辱所积攒的委屈一股脑地冲母亲发泄了出来。
  母亲惊呆了!眼泪彻底流了下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海亮丝毫没有注意母亲的反应,他
  又是一阵疯狂地乱捅后,便掏出两只奄奄一息的小母鸡跑了出去。
  傍晚,当海亮和狗蛋他们在小河套边吃完半生不熟的烤鸡后刚走进街口,便惊讶地看见街里面有一大群大人们正大呼小叫地喊着口号在游行。
  走在最前面的是原驻乡工作组的组长侯三强。他戴着着一顶高高的纸糊帽子,手里提着一面小锣走几步敲几下,嘴里不停地喊道:“我叫侯三强,我是反革命黑帮分子走资派侯三强,我还是不要脸的大流氓——”一旁胳膊上套着红袖标的几位年轻人不满意地挥舞着手中的棍子嚷嚷着:“大声点!声再不大就打烂你的嘴!”
  紧随其后的,竟是海亮的母亲,天呐!
  母亲胸前挂着一面写着几个黑墨大字的白纸牌子。海亮虽认不全上面的字,但海亮意识到侯叔跟母亲说事的事犯了,被人彻底发现了。
  海亮半张着嘴愣在那里。一起刚吃完鸡的几位小伙伴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接着便一起撒腿向人群那里跑了过去。
  海亮狂喊了一声“妈——”径直向母亲冲了过去。他先一把扯下挂在母亲脖子上拴着几只旧鞋的绳子,接着冲着阻止他的一个高个年轻人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1234
  审核编辑:喻芷楚   精华:西部井水

上一篇: 《

下一篇: 《 萧子明

【编者按】 古诗词主编   喻芷楚:
一个女人历经沧桑,从伤痕时代到经济开放时代,她的一生饱含屈辱痛苦,曾从死亡边缘走过,含辛茹苦将儿子小亮养大,为孩子未来不计曾经心痛,只是痛苦艰辛的日子对这个女人似乎永远不能到头,儿媳的恶言冷面寒了老人心,最后的思念,门前求儿的小心满了苦涩。语言朴素,娴熟,稍有个别错别字,问好作者,感谢赐稿短篇!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