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穿越所有的市集

作者:瘗花秀士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8-04-19   阅读:

  
  当时大家都以为杆子长大后会成为一个人物,他啥都能干,脑子又活,就当时的社会背景而言,这可是比拆房卖屋考大学更加过硬的资本。可是几年之后,大概也就是遇到成为屠夫的田忠辉的翌年,我从一个在沿海打工的同学口中得知,杆子已经死了两年了,他在海南打工时,伙同他人抢劫一个当地老板,把人给杀死了,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四
  女孩子们对于赶集,也有一种隐秘的期待。女性天生爱美,就算是需要时常在溪涧边浆洗从而洗得双手发白肿胀、需要见天在山坡上放牛从而吹得满头草屑、需要整日在水田里插秧从而映得皮肤黧黑的村姑,当见到城里姑娘高耸的鸡公头、收腰的连衣裙,闻到她们手上擦的香香、脸上扑的粉饼时,可想而知,那种几乎完全效法自然的原始审美受到的冲击得有多大。
  于是在乡下的田野间或是学校里,除了纳鞋底、做花样子外,女孩子聚在一起,又多了一个常见话题,讨论雪花膏到底是雅霜好还是百雀羚好,打听商场里又新增了什么新款衣服。其实在民间,人们更多把这些东西统称为“香香”,与“粑粑”一样,所有的化妆品在乡民的眼里,也都只是一个统一的概念,能够说得出它们不同的性质和品牌,无疑是一件很长脸的事。当然实际上她们并不是都能买得起香香,有些人会趁家里大人不在,偷偷把母亲、姐姐的擦脸油囫囵往脸上手上抹,然后带着满脸被汗水冲出条条沟壑的膏状物出门炫耀去了。更多情况下则是一个人买了盒香香,与好友同学共同分享。在散集后的回家路上,我经常能看到一群半大女生嘻嘻哈哈地摆弄着新买的雪花膏,主人或许比较节省,每个人只许撬一指甲来用,有相熟的好友突然斜刺里伸手抢下,嘻笑着跑开,主人心中大急,匆匆追了下去,一群花季少女于是就在行人纷扰的马路上撒开了欢地争相追逐。
  香香就是这样一个买不起化妆品的农村女孩。虽然名叫香香,可她并不漂亮,身上也不香,反而有着浓重的狐臭,在学校里,同学们都躲着她,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因而她对那种跟自己同名的生活用品的需求就远比别人强烈。然而家里穷,她在学校住校,通常一缸咸菜或大头菜就对付过一个月,哪里还有一分闲钱来花销?有一年夏天天气暴热,她身上汗腺被暑气蒸腾出来,半个教室都洋溢着丰沛昂扬的刺激性气味,同桌忍受不住,一把将她掀翻在地,同学们都围过来起哄。她用手支撑着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师,没想到老师却冷冷地说:“各人有什么毛病就要去治,天气这么热你来上什么课?今天放你假,你别进教室了。”
  香香在校园里无所事事地游荡,教室已对她关闭,她也没有理由回家,鬼使神差地随着赶集的人群来到了城里,走进了商场,逛到卖日用品的柜台前。
  日用品柜里基本都是毛巾手帕杯子水壶等,并没有化妆专属柜台,只有扁铁盒的百雀羚雪花膏、凤凰甘油护手霜,以及当时最流行的用蚌壳装的凡士林等寥寥几种现在看来十分廉价的护肤品。香香站在柜台前打量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营业员不耐烦地问她买不买,她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到别的柜台转悠去了。但没过多久,事故发生了。不知算是上天善意的安排还是恶意的圈套,日用品柜台后变得空荡荡的,营业员可能吃饭或者解手去了,香香大着胆子趴到柜台上去看香香,看着看着,手就不由自主地伸到后面,拉开了柜门,拿起了一盒痱子粉……
  我是在从学校回城的乡路上听散集回来的乡民说起这事的。我不相信香香真的会偷东西,她是个非常节俭的姑娘,也是个非常自律的姑娘,穷则思盗并不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律,她也许只是想要近距离瞧瞧,拿到鼻子边闻闻,好让那种味道永久铭刻在记忆里,她甚至连护肤品和痱子粉各自的功能都分不清,但她的命运就此发生了改变,突然回来的营业员抓住了她,盗窃的罪名让她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当然,这样的例子只是个别,更多的农村女孩即使被唤醒了爱美之心,但都能体谅到家庭的现实状况,把这些不切实际的冲动扼杀在萌芽状态,只在遥不可及的梦境里,身穿漂亮的泡泡裙,脚蹬剔透的水晶鞋,像童话里的灰姑娘那样等待着自己的王子。在现实生活中,她们依然得上山割猪草,下河洗衣裳,得喂猪放牛,照顾弟妹,当梦做完后,初中毕业的她们也永久离开了校园,像自己的父母一样,挑着鸡鸭来到城里赶集,同样弄得满街的稻草和粪便,然后跟街上的住户叉着腰拍着手大吵一架。
  ■五
  上街赶集的人并不都会进行货物交易,有的是来喝摊摊酒的。
  摊摊酒又叫当当酒,其实就是散装酒,酒是本地酿制的包谷烧,因其无勾兑、度数高而深受当地人喜爱。摊摊酒的喝法是把盛在陶缸里的酒用酒提(本地叫当)勺出来倒在专供顾客即时饮用的酒碗里,顾客站在柜台外边,打一当酒,就着怪味胡豆、兰花根或水果糖细舔慢咂或一饮而尽。酒提是白铁皮做的,有着不同的容积,以便应对需求量不同的顾客,一般从一两到一斤,半斤以上的大提适用于拎着酒壶酒桶来的,有着长期需求量的近边住户,二两以下的小提,就是零售给路边散客站着喝的。
  在松桃,站在店前喝摊摊酒是一大传统。松桃是个穷县,平民百姓买不起瓶装酒,只有在酒虫作祟时,才去小卖部勾一二两。但尽管囊中羞涩,却不妨碍全县上下到处遍布酒鬼。
  相对来说,农村娱乐方式少,喝酒几乎是唯一排忧解闷的方式。那些到集市上来喝摊摊酒的人,都跟前往快活林的武松似的,每到一个摊子就喝一提酒,一条城区主干道走完,肚里已装了一两斤酒了。有些人则是每见一个熟人,立即生拉硬扯着,拖到摊子上去“搞两当!”拒绝喝酒是不给面子的行为,容易发生肢体冲突,所以若轻易无法推脱,被邀者只得苦着脸喝下这刀子般割喉的劣质酒。当两提酒下肚后,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两个人勾肩搭背,又哭又笑,左脚绊右脚,在店门前推来搡去,为了争夺结账权而大打太极。
  逢摊必喝的人向不自控,几乎每次都会喝得失去行动能力,到了集市散去,居民出门打扫卫生时,街角里必定东一个西一个躺倒了那么三五个已进入神仙境界的人。落到这种地步,虽然不那么体面,总算还没什么危险。有些人喝高之后,逞着一股血气,硬撑着往一二十里外的家里赶去。走到半途酒劲发作,顿时天旋地转,一脚踩空,咕咚一下就倒栽进路边的秧田里去。我在乡下上学那几年,见到过好几起这样的情景,有些人醉后,摔也摔得极富创意,倒栽在秧田里跟拿大顶似的,脑袋插在田里,双脚在空中胡乱踢蹬,此时若无人去拉他出来,这个人就该脱离肮脏尘寰,前往西天极乐世界报到去了。每次当我见到这样的情形,我必从鼻孔里发出一丝冷笑,然后脚步不停地继续自己的穿行。
  集市上还有许多既不买又不卖的乡下人,他们是去大河坝斗鸡的。
  大概从一九八七年开始,继打麻将成为时尚之后,松桃县又流行起了斗鸡活动。斗鸡不只是娱乐,更是一种赌博行为,由于斗鸡的场面精彩激烈,赌博的心理紧张刺激,因而深受城乡老幼的喜爱,几乎一夜间就在全县风靡开来。
  斗鸡不分场合,可以说,只要找得到一丈宽的平地,就一定会有斗鸡的身影,田地间、巷子里、院坝中、操场上……那些年,整个松桃县全笼罩在一地鸡毛的阴云下。
  不过最安逸的场所还是校场坝背后的河滩,河滩非常长,完全具备了开展万国斗鸡游艺大会的条件,峰值期时,你甚至能看到近百场角逐在长长的河滩上一字排开,同时进行,附近街道居民全家倾巢出动,四县八乡鸡迷不远百里而来,上万人的浩大场面,完全不逊于同时进行的赶集。
  斗鸡既是赌博,鸡主人心态便难以平和,战斗过程中,他们的所有神经都绷到了极限,“选手”的每一次得手、失误,都在他们的动作中反映出来,他们攥碎了拳头、喊破了喉咙、跺肿了脚板,只差没有亲自上阵了。一旦我方获胜,鸡主人有时竟会喜极而泣,抱起血污滴答的鸡又是亲吻又是贴脸,如果胜的是对方,鸡主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恰似被泼了一盆冰水,顿时恶向胆边生,一把就扭断了鸡脖子。
1234
  审核编辑:渭雨轻尘   精华:渭雨轻尘

上一篇: 《 爱自飘零,婚姻自有归处。

下一篇: 《 探·鲍焦轻生

【编者按】 往期编辑   渭雨轻尘:
秀士的这篇大散文,工笔细描,娓娓道来,既有引人入胜处,也有忍俊不禁处,还有不胜感慨处。总体来说,历史画面的既视感是很强的。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