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穿越所有的市集

作者:瘗花秀士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8-04-19   阅读:

  
  ■引子
  幼年的时候,我曾痴迷于县城里的两幢建筑,一幢是百货大楼,一幢是照相馆。与别人去这些地方是为了购物和照相不同,我喜欢的是建筑本身。这是两幢线条简洁色彩深沉的拜占庭建筑,里面都有着粗大的廊柱和拱门,百货大楼的开窗极为细长,镶着彩色的玻璃,照相馆里面还有一座旋转的石梯,这些奇异的建筑风格让酷爱画画的我着迷,就算没钱买东西,我也愿意整天躲在光线昏暗的商店里放飞神思,编织一些哥特式童话。
  七十年代后期,整个社会都不富裕,照相固然是种非到必要时刻不会消费的奢侈行为,百货大楼里的货物无非也只是些枕套被面等床上用品、牙刷毛巾等洗漱用品、搪瓷缸温水瓶等日用品。相比起现今的大型超市,这座民国老建筑的货物供应实在过于单调和寒酸,买米得凭粮票或购粮本去水塘河村河岸的粮食局,买肉得凭肉票去我家对面的县总工会,即便是校场坝背后那座历史最为悠久的菜市场,其时也只有寥寥几个城郊农民用脚篮见天摆放着品种稀少的菜蔬,无论桌椅箱柜等大宗家具,还是鸡鸭鱼肉等荤腥食材,以及牛马猪羊等大型家畜,都得依靠来自邻近山里各处村寨的农民与工匠。
  到了我上学后,百货大楼对面终于新建了一座商场,商场楼高五层,地下一层,是除了宗教类建筑外全县楼层最高的房子。商场占地面积很广,人民大会堂般的希腊柱式风格显得十分庄重,有一种义正辞严的态度。建成后十多年内,商场一直是松桃县的地标,也是全县的购物中心,所以可以想见,在它刚刚窜出地表之时,在当地是多么轰动的一件大事,其时我们班就在老师的带领下,对商场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全面细致的参观,并写出了无数篇满纸惊叹的作文。
  商场的建成,使县城人民的生活品味上升了至少一个台阶,起码工人用个饭盒不必非得“为人民服务”,学生背个书包也不必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但商品的种类齐全了很多,其实用功能的朴素追求也被人民日渐增长的审美需求所替代,尤其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的出现,让“三转一响”这人民生活水准或相亲结婚的标配正式写入了历史篇章。
  如果说百货大楼的存在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一种象征,那么商场就见证着改革开放的步伐,但它们都只能算是经济建设的阶段性成果,在不断前进的历史脚步中,它们社会功能上的缺陷与不足越益明显,最终被新生事物所替代也是势在难免。
  在计划经济时代里,由于城市货物自供能力不足,居民们的生活物资在很大程度上还得从别的途径获取。那时城市与乡村的区别并不明显,尤其在县、镇、乡、村这些相邻的行政区域内,除了前面提到过的城乡联姻、劳务输出、进城摆摊等手段外,频繁而密切的货物交换行为也使得城乡从物质到观念上都不断互相渗透。这种叫做赶集的货物交换行为是商业欠发达时期的传统贸易方式,它不是百货大楼和商场这类国营商店的补充,而是与其并驾齐驱的商贸方式,它对人民生活所起到的作用与意义,丝毫不低于前者。因而直到现在,县级以下行政区域都还完整且坚挺地保留着这种商业模式。
  ■一
  前几年我在续写一部叫《忘忧谷》的少年旧作时,曾写过一门轻功的习练之法,前辈高人芦雨亭教主人公张无咎在树林里练习惊电闪,遇到地面高低不平之处,力度应收放自如,树木疏密不齐之间,反应须瞬息万变,在任何陌生与复杂的环境里,都能不假思索地做到停顿、趋避、起落、转折……左右逢源而又游刃有余,如此方算功成。
  这种经验正来源于我当年的亲身体会。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经常去往人迹稠密处穿行:上下班期间人潮与车流的峰值期、露天银幕下的观影人群中、大型民间民俗表演现场……其中尤以中午的集市最富含金量,那种熙来攘往、密不容针的空间,是对自己这种不隐而隐的行为的极大考验,我所追求的极致,便是在最密集最复杂的人流中快速穿行,却又不冲撞到任何一个人,直到连衣角也不相擦的地步。
  比起复杂与拥挤,世界上恐怕很难有哪种人类聚集形态比赶集更甚。当你站在高楼上往下看,每一栋建筑物之间的空隙里,都堆满了衣衫破烂或光鲜、面色黧黑或白净、忙得要死或闲得臭溲……的人,像无数条蜿蜒曲折的长龙互相缠绕,一直延伸到视线所不能及处;过于庞大的人流使得这条巨龙很难挪动步子,身前身后方觉活动了些,还没走得两步,周遭人墙又停了下来,不得不困在鸡屎堆里、泥水坑中无限期地苦等;在这艰难蠕动的集群式煎熬中,偏偏有人雷打不动地蹲在要道上,为一只鸡、一头蒜跟乡农大打价格战,在横飞的口沫中消耗掉自己毫无价值的光阴;更有农村老汉猛然遇见许久未见的熟人,激动得搂着彼此油腻的脑袋,满嘴酒臭地大说大笑,全没把成百上千个等着过路的行人放在眼里;得寸进尺的小贩把脚篮越挪越靠后,直到将住户的门堵得严严实实,逼得市集点上的住户只能成天关在家里,几乎完全无法进出。
  每当集日来临,我就会去到集市里检验自己趋避躲闪的能力。穿行在汹涌的人潮当中,我的脚掌从不扣实地面,以便遇到紧急情况能够及时调整姿态,或急停急转,或纵身跃过,又或俯身穿过。当前方有人突然横冲直撞过来,我踵跟一沉,随即以踵为轴,飞快地转了三百六十度,让这个莽汉从我身畔一掌之地擦肩而过。这种走路不长眼的家伙往往是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长期浸泡在酒精里的神经反射系统已经完全失灵,对刚才的险情茫然无觉,依旧乱冲乱窜地向前撞去,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前方,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在等着他,污秽的空气中飞溅的不定是口水还是血水。
  在集市上,经常还会遇到扛着檩木、竹竿、棚架或锄头等长物的人,懂点人事的会一路招呼,提前让人避开即将从头上扫过的家什,不晓事的人只知吭哧吭哧地往前冲,肩上的长物晃来晃去,如同一柄长枪大戟,似乎存心要斩落街上如麻的人头。有时被别事分散开注意,猝然反应过来,这东西离头已不过半尺之遥,而身旁是蹲坐在地的小贩,并无避让的空隙,这时容不得我思索,旋即把腰一塌,如同风摆杨柳一般,下盘不动上身一扭,只听得风声从面上呼地刮过,烟熏的檩皮、塑料薄膜上的灰尘便扑上脸来。
  就算是这样水泄不通的场合,也会有车辆来添堵。早期的车辆多半是手扶拖拉机,到了八十年代中期以后,川路车开始多了起来。车辆的体积大,灵活机动性要远低于行人,在赶集的街道上完全说不上行驶,而更像是抛锚,往往几分钟十几分钟也动弹不了一下。出现这样的情况,街道狭窄、行人众多固然是主因,但当地人都缺乏规则意识,小贩不依政府划定的地域归行划市、行人车辆互不相让也是非常严重的问题。每当车辆到来,就仿佛陷入泥潭的铁牛,车头前是密匝匝的人群、车轮下是将轧未轧的脚篮或箩筐、车斗上还横着小摊位的雨棚或铺板,司机大声武气地跟这些什物的主人进行着效益不大的交涉,双方都少有相让的意愿,你让我过不去,我也让你做不成生意,形成一种恶性循环,给行人增添了诸多不便。不过这可难不倒我,只要车身另一方稍有空隙,我便单手一撑,借势跃起,身子在空中打横,越过了车头,回头看时,一些想要学样的人正在车上笨手笨脚地爬上爬下,被司机喝骂不止,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蔑笑。
  ■二
  因了这些烦恼与不便,住在市集点上的城里人,既期待着五天一次的集日,好买些时令的菜蔬果品、牲口禽畜或者其他物件,却也十分头疼于义务的定期例行清扫活动:裹满鸡鸭粪便的稻草和破塑料布满街飞舞、不安分的鸡鸭猪羊们常常挣脱捆缚窜进临近居民的家中,搅得盆倒瓢泼、小贩们把浓痰吐得门槛内外不堪下脚,把擤过鼻涕的手在门上或墙上胡乱涂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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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渭雨轻尘   精华:渭雨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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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渭雨轻尘:
秀士的这篇大散文,工笔细描,娓娓道来,既有引人入胜处,也有忍俊不禁处,还有不胜感慨处。总体来说,历史画面的既视感是很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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