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粗茶淡饭不辞劳,弄瓦弄璋犹苦辛。从董店看病回来之后,瓜瓞绵绵,1964至1973你次第生养了四个儿子。每每坐月子,红糖喝不多,鸡蛋吃没几个,更没有这汤那汁的营养滋补,做工分、揽家务活儿却没少做。孩子有个头痛发烧或其它三灾六病,更是急的你火烧眉毛。大儿子小时,缺白面。你和小姑子学会了用生产队给分的秫秸,破、碾眉子,夜晚编四六席。一领席一块钱,供销社收。你用编席换来的钱,置办生活必需品,给孩子买挂面,让孩子喝所谓的“细”。一年春三月,大儿子得了脑膜炎,你抱起孩子先到半截楼请蔡老先生扎针,又去石楼诊所挂吊针,半后晌出去,次日清晨才回来,并恳请医生破例给开了家庭病房。日后这位好心医生又来家里几趟,直到痊愈,也没落下后遗症。次子去七里外的李堂上初中,条件差,生活不好,经常中午啃凉馍,喝生水,不舍得花钱到街上买点儿热熟食吃,以致得了肠胃炎,后来胃痉挛,继而酿成幽门梗阻、肠梗阻。其间兰考娄庄、河南商丘,开封等地,三番两次跑着看,也不见好转,直至唠血了,才去郑州一附院住院手术。八天动了两回手术,因初次幽门梗阻开刀缝合后,导致别处胃穿孔。虽然有女儿在郑州日夜照料,可在家的你没明没黑、一颗悬着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待儿女从郑州痊愈回来了,你才眉开眼笑了。三子未满三岁时,常患小儿肺炎,一犯病气憋胸闷的鼻凹都泛青了。又是你从家里抱到刘庄,再抱到罗马湛,请值诊的马德功赤脚医生,打了针,缓解片刻,继而抱到公社卫生院。曾是少校军医的魏仰月,接了诊,看了看,直抱怨来得晚。好在连忙打针抢救,总算平安脱险。1973年冬翻盖老堂屋,你和四儿子住灶窝,还管着一二十号人来给盖房的亲朋们吃喝的馍菜汤。两旬下来,孩子尿裤蹬抓得腿也磨烂了。你和婆母眼也熬红了,人更是瘦了一圈。------
你,生就的戗劫命,一个孩子就像一条捆人绳,做农活,忙家务,伺候老人,哪一项不是你拼着性命在挣扎苦撑!
1978年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拨乱反正换新天。你,一个39岁的妇女,种着13亩半责任田。耕、种、管,收、打、嗮,十八般农活全落在你孱弱的肩上。你说,你就像小孩儿玩的陀螺,贤妻良母责任的心鞭,自我抽打得团团转。拼犋子用牲畜犁地,你在娘家弟弟参谋下,买了头小毛驴,没过几年,繁殖了两头驴一匹骡。不会使唤牲口犁地,最初几年,都是你娘家老父亲给耕犁播种、锄头遍大秋、碾场扬塲。娘家爹干不动了,接替的是你娘家二侄子。再往后你大孩子不上学了,慢慢也学会了使牲口。其间你也学会了赶毛驴、拉架子车送粪,打面、弹棉花、拉土。为给长子盖新房、另起造新院子,拉足了粘土,你参与脱大坯、打砖坯,凉、嗮、摞、搬,挖窑、装窑、看火、烧红砖。每逢下雨,人家往村里跑,你却往场里、地里跑,盖薄膜、疏积水、扶被风吹歪的庄稼。-------汗血换来了仓满囤流,盖起了蓝砖青瓦新堂屋,两间红砖红瓦配房,新宅基上出现了一道靓丽风景。
那几年,种棉花这一经济作物,既麻烦又挺来钱。如此营生怎么也得抓住。你打营养钵、浸泡棉种、摆棉籽,盖膜育苗,起钵移栽,治虫喷药,整枝打岔,常常半天不回家。刨落花生,抡爪钩,白天刨,夜里摔,一年下来,蜕皮掉肉地做活儿,也只是收入两三千元。可倾注的心血,挥洒的汗水,谁也没办法算得清。赚来的俩钱不舍得买吃买喝,几乎全部攒起来,以便日后操办家里老少儿女的大事呵!
六
先催稼穑绵瓜瓞,再伴清风望月蟾。蘸雨挥锄耘旧梦,粗茶淡饭也安恬。
白驹过隙,时轮倏转,一霎眼进入八十年代,红鸾花烛,嫁女娶媳,接踵而至。当时刚踏上温饱线上的人们,提倡新事新办,定聘彩礼,见面礼,四小件、四大件,不过几百块,至多几千块,花不了多少钱。你女儿作为医生,就给她几个弟弟带了个好头。没过几年,你长子娶媳,花钱也不多。只是跟着民俗时势,买了该买的,添了必添的,办了不能少的,一点儿也没有追风铺张显阔绰。因为你深知,接下来要办的事情多着呢!
这不,1992年春,婆母从孙子媳妇家回来,你发现她老人家腿脚有点儿瘸,一条腿麻木不大听使唤。就请人扎针也不见轻点儿,便和大儿子拉到你女儿女婿所在的医院一看,说是脑血栓,连忙挂吊瓶溶栓,不间断治疗两个疗程,也没啥起色,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平常婆母还能打帮手烧火做饭,如今只能躺坐或卧床。你忙里忙外,伺候婆母,端吃端喝,又要下田做农活。
不幸1994年秋,农历八月十八,婆母刚过完八十大寿,喜极生悲,中风又犯,神昏志迷。时好时歹,打针输液,不几天继之肾衰竭,与世长辞。又是你,唯一的主事儿媳,噙着眼泪为婆母净面、更衣、入殓、守灵、祭奠,践行殡葬之礼仪,操办五七、百天,一年、二年、三年。此时你已届花甲,真够辛苦劳累呵!
终生不能忘记的是1997年秋,刚过了婆母逝世三周年白事儿,你紧接着操办阳历年次子的婚事,一个多月后,又操办阴历年腊月二十六、二十九,三子、四仔两场婚礼。那时节,你几乎天天赶行会,或去县买被面、床单,置办衣帽鞋袜首饰,酒席食材,物品、礼品。送过小礼送大礼,订车请人------忙忙碌碌,浑身是劲,半年不到,一样不落的办完了“一白”、“三红”家庭的四桩大事。虽称不上多么体面排场,但在当时也算挺过得去。自此,多年来时常悬着的心,才算落进肚子里,安然长舒了一口气。
此后,已婚儿女经常不在身边,丈夫常年教学在外,你在家种着责任田,一个人吃饱全家都不饥,倒也心静了二三年。
然而,劳碌操家的人就怕散了劲。紧张惯了的心琴就怕松了弦。1998年春,你懒懒散散整治好粮食准备去打面,突然半个脸儿麻痹,手脚有点儿木辣辣的。凭着伺候中风婆母的经验,你先去琉璃庙诊所看了看,医生说可能是中风先兆。又到闺女所在的医院检查检查,量量血压,确实有点高,有间断性栓塞,劝你打点滴。可是,你惦记着家里没人,自我感觉还可以,还是先拿点儿中西药,吃一阵子再说吧!就这样也没住院,毅然回了家。
2000年,你闺女家在县城盖了六间两所各一层半的住房新院,两个外甥也随即转来县城读书。没人伺候,就把你接到县城住,让你享享福,实际上仍是伺候一家老少吃喝。只要不是假日,天天四五点钟起床,洗刷,升火,做饭,炒菜,烧汤,一日三餐也并不轻松,你也挺不习惯。几次三番还想回老家种田,莳弄庄稼,与禾苗共呼吸。2001年春,你又烧火做饭,操持帮忙翻拆房改分给的两间房为三层住宅楼,使原来40多平米扩增到170多平方。------
如今,长子、四子在县中、镇中教书;次子、三子在县医院从业,暮年的风吹得你满头银发,满脸皱纹,你已68岁高龄,又有高血压病,仍是每天烧火做饭,照看着没上幼儿园的小孙孙。------你要求人的很少很少,给与人的很多很多,始终过着达观知足、清淡简朴的生活。你曾不止一次给孩子们说:“我就是您小时候玩的陀螺,只要不倒,就一刻不停地砖,为子女,为家庭,为社会,为他人---”
七
呵,你是一片淡淡的云,在人生天空变幻着或聚或散斑驳绚烂的色彩与形迹,生活的狂飙把你抛来卷去,你仍时时处处吸纳汇聚并释放着神圣母性温柔挚爱的光。你爱人间,爱真理,爱生活!呵,温馨的云,祥和的云,恐怕唯有蜷舒飘进解脱尘世一切烦恼而又虚无缥缈的天国,你才会、也才可能喘一喘气,歇一歇脚吧?!
陈年旧事感慨以记,吟草雕虫遂成断章-----
云开日出靓朝霞,点染禾苗似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