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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

作者:今音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4-17   阅读:

  
  
  金生从青龙港坐船回上海是在冬天的一个早晨,在头甲镇乘汽车到青龙港,一路上颠簸,行李架上的一只袋袋被震落下来,花生撒了满地,金生没有拾完车子已经停在了检票口,娘拉着他下车,他从娘的手心里挣脱出来继续蹲在地上捡,娘讲,你这个小囡怎么这么不听话,你不立起来,人家后面的人还要不要下车了?后面的人讲,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小囡小唻。一个个大人小心翼翼地朝金生的屁股边上擦过去。
  走!娘一不小心把他的手拉痛了。开车的司机回过头来,把刚叼在嘴上的香烟踏在脚底下,离开了驾驶的位子过来帮他一道拾花生,拾到最后一颗的时候,一个像剪票员样子的人长得比较丰满,她也跑上车,说,你们还在等啥?再不上船船就要开了。开车的说,皇帝不急急太监,你要吃花生就讲一声,让这位阿姨给你抓一把。金生看看娘,问,他们怎么叫你阿姨?家里的阿萍也是阿姨?娘讲,这个你不要奇怪,他们叫我阿姨也是正常的。然后,娘抓了一把花生给那位胖阿姨,又给开车的抓了一把,开车的也接过去了,说声谢谢。胖阿姨下了车问娘,你看我像胖的样子吗?娘讲,一点也看不出来,检票的讲,现在日子好过了,胖也是一种福气,娘说,是呀是呀,你看我这个儿子这么瘦。检票员说,他还没有发育起来,你回去后给他买一只乌骨鸡炖杜仲,听讲吃了对发育有用场。幸好,海门人的普通话讲得也不大标准,两个人一答一腔,总算把这个尴尬的场面圆了下来。
  检票的问金生补票了没有,娘一转身,一只花生袋袋正好碰了金生的头,金生有点莫明奇妙,他抬起头来用手摸摸头顶心哭着说,你做啥要打我头呀?头会打笨的。娘讲,我不小心,我在摸船票。然后,检票员一边看票一边讲,小囡的头顶心是不好打的,打笨了读书就不聪明,以后就没有办法讨娘子了。她指着前面的大轮船再挥挥手,让娘俩赶快去奔船,还在娘俩的身后喊,跑慢一点,船还没有开了!金生问,一会儿说船开了,一会儿又说船还没有开。娘讲,这是人家讲的客气话,出门在外,人是不能够太任性的。金生讲,我懂了,我下趟出来此不会让你生气了。娘说,我明天给你去买只鸡,让你吃了补身体!
  两个人在奔的时候,一只装花生的袋袋豁开了一道口子,那些花生很不情愿地从桥的孔眼里落到了长江里,娘一把托住袋子的底,说,哎呀,不得了了,闯祸了呀!金生看见好多花生没有了,鼻子渐渐发酸,梦好像全碎了。
  娘讲,哭啥?明年叫小娘舅再多带点来不就可以了?
  当船开的时候,金生向那个陌生的码头高高举起小手,那只小手有点像冻僵了的胡箩卜,小手举在空中,寒风从他的手指缝里一丝丝滤过去,就像飞向远方的梦幻,金生带着乡下的记忆在那天夜里回到了上海。
  船到上海是夜里的七点钟,路上整整走了十二个小时,金生回到家里的第一桩事情,就是要求娘把花生一摊一摊分开,他要把其中的一摊亲自给阿萍阿姨送过去。
  娘讲,现在辰光太晚了,阿姨要休息的,金生不响,把桌子上的一摊花生装了满满两口袋,娘伸头一看,说花生不多了,你都给她装去,其他人吃啥?
  阿姨的门是虚掩着的,只要轻轻一推就开了,阿姨立在梳妆台的镜子面前,两只手在胸前按抚了一下,接着把一块布料这么抖开来衬在胸前,然后再把身子侧过来,阿姨看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种满足感,不停地嘻笑的时候露出两只酒窝,她问立在边上的男人,我用这块料作做旗袍,你讲好看吗?只有二十多岁的身材,就是胸前衬一块揩台子的布,看上去也有一种味道,更何况这块布是从香港带来的。男人在赞不绝口的同时,一扭头也看到了门外站着的金生,金生晓得这个男人刚刚结婚,也晓得他姓潘,外面人都叫他是“老虎灶”小开,小开的意思是老板的儿子,老板在两年前病故了,于是老板娘就挑起了这爿店,虽说已归并到了国营,其实是大集体,排名在国营之后被称作老二。这么晚了,小潘不大欢喜隔壁邻居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们。他后悔刚进来的时候没有把门关上。
  娘一直在金生后面跟着,因为灶披间里暗,只有阿萍一家人家的灯光从门里泻到门外,娘看到金生还没有进了这家的门,发现金生的胆子还不够大,娘就跑上前去牵着金生的手跨过阿姨家的门槛,喊,阿萍啊,金生给你送花生来吃了。阿萍讲,哟!我不晓得你从乡下出来,刚刚到就给我送吃的来啦,来,快进来呀,小潘,帮金生姆妈泡杯茶,我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怎么能吃小囡送来的花生呢?
  娘讲,这怕什么?大家住邻居,金生经常夸奖你给这幢楼里的人带来了一种好的运道。
  阿姨家里的门槛有四十公分高,如果进去不把脚抬得高一点是要绊脚的。娘讲,阿萍啊,好像这个门槛有点高。阿姨把一段料作摆在娘的胸前试试,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们潘家为啥要把门槛做的这样高。是不是怕人家来?阿萍问端茶的小潘。娘看看小潘没有给金生泡茶也没有剥一粒糖给金生吃,心里有点不开心,可是看到阿萍把一块料作摆在自己胸前左试右试时,心里的气也慢慢消了。娘刚才这些话,其实是讲给阿萍的男人听的,那个男人把茶摆在临窗的桌子上,自己跑到床里头,用两只五分钱的硬币在挟胡子,一会儿又反转身子,看金生趴到一张红木椅子上,头朝外面张望,马路上的车子不多,阿萍说,外面天冷,还是把窗关起来吧,金生知趣地赶快把头从窗外缩进来,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阿萍的床看。
  阿萍问金生,你在看什么?噢!原来你是在看这些书啊,你现在还小,这些书你是看不懂的,等你长大了再看也不晚。
  娘一看手表,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金生,跟阿姨讲声再会,稍许,金生还是没有发音,娘讲金生的舌头怎么变得硬起来了,连姨夫两个字也不会喊了,真是笨啊!下次我不带你来了。
  这样一来,倒把阿萍弄得有点难为情了,说,不要紧的,你不要给小囡做这么多的规矩,否则,小囡怎么能走向社会?
  娘讲,阿萍,你不知道,对小囡还是要做规矩的,否则长大要拆天拆地的,要骑到大人头上的。
  第二天晚上七点多,金生听说小潘在大光明看夜场电影,他就又到阿萍家里去了,金生的用意很明白,就是想用花生换书看。
  金生朝房间里一探头,看到阿四头正在她家,阿四头是住在楼梯上来左手转弯第一家的女人,比阿萍小四岁。金生刚想壮壮胆开口叫声阿姨,就被里面的一席话吸引住了。
  你几天没有来月经了?阿姨用听诊器摆到阿四的胸脯上,阿四撩起上衣,嘴巴里嚼着一粒花生米,含含含糊糊地喊,外面有人!是只小男人!
  阿四从镜子的反光当中看到了门外的金生,马上把上衣放下来了。
  阿萍笑笑,说,金生乖!等一些来,好吗?现在阿姨有点事体,你怎么不去睡觉呢?
  今天是里拜天,阿四看镜子里的金生没有了,便代替他回答。
  听讲阿四有三个月不来月经了,是啥人把她肚子搞大的?阿姨的肚皮一天天也朝前鼓起来,娘讲,有结婚证书的肚皮大起来,这属于是正常的,因为结了婚的女人,肚皮都要大的,没有结婚证书的人肚皮大起来就说明有问题了。
  娘后来真的去问阿萍了,娘是急性子,阿四前脚走,她后脚就跟进,一进门就说,阿四三个月不来月经要领她去看的,她又没有结婚,这么会这样呢?阿萍满含笑容地说,你家那个金生,人小心眼不少,长大了也不得了!传话倒是蛮快的。
  一天,金生看到阿姨领阿四去了一趟医院,阿四是坐三轮车回来的,面孔煞白,阿四的娘这时候在自己房间里正在烟囱边上烘手,她一筹莫展。
  阿姨扶阿四下车时正好看见卖油豆腐细粉汤的老山东挑着一副挑子,从马路上跨到人行道上来,他一眼就看见阿四像一个生过大毛病的人,忙问,阿四,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阿四一看是他,马上就骂开了,你只老甲鱼,老棺材,不得好死!老山东讲,你骂我没有关系的,我到现在还不晓得啥地方得罪你了,你去问问你的娘,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不知道,她知道,我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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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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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作品以童年的视角讲述了一段发生在“老虎灶”的往事,各色人物登场后,有的谢幕,有的仍在继续。小说围绕金生的成长这一主线展开,家长里短却处处透露出人性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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