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庄季裕《鸡肋篇》中记述,衢州一个叫周曼的人,多年苦熬,好不容易混了个“迪功郎”。“迪功郎”为宋代文官中最低级别——从九品。宋代做个县令也不过是七品芝麻官,从九品之类真正不算“入流”,与称为“官人”有布衣百姓无甚差别。但即便实情如此,周曼却一本正经,不肯苟且,当别人拿着请柬,他见上书为周官人,怒斥人家,一定要称他为从八品的“宣教”。有天夜晚,他到灵山寺,只因主持忽略了他的身份,未以官礼相迎,他便敲着桌子大骂“我是国家命官,怎可如此?”还做势要抓人去衙门。最后由和尚们赔礼道歉,又贿赂他仆从,风波才告平息。
庄季裕录此奇趣,用心良苦,一则告诫世人称呼不可随便,要察言观色,别人想着“宣教”,就不能直呼“官人”。二则提醒后人,有些官虽比芝麻还小,可抖起威风来连和尚们也吃罪不起,凡夫俗子不在称呼上拍拍马屁,能行吗?
老百认为,既然有人会吵着闹着来讨马屁,何不变被动为主动,以拍为主,将马屁拍在前头呢?大家心领神会,久而久之,移风易俗,称呼与马屁就变得伯仲难分,真假莫辨了。
比如,一自谋职业者,即便只是街头摆个小摊,也概呼“老板”,若有三五人的作坊业主,可称为“老总”,进某政府机关办事,遇到一个小科员,也要称呼“科长”。读者且记,无论是官场、商场,还是学界,称呼中“副”字是大忌,万万不能出口的。副局长、副主任、副以理、副教授,一概免“副”,候补“待阙”,也须以相应官阶称呼,以表尊重。这样,你上下嘴皮一动,拨高对方身分,对方听着入耳,交往的气氛就和谐许多。
老百知道,假作真时真亦假,鱼龙混杂,明辨良莠谈何容易,倒不如送个流水人情,水涨船高,行得春风有夏雨。像“迪功郎”者,那些和尚们稍许聪明点,先以“国家命官”之礼奉承一番马屁,保不准日后还能得到一份布施呢?
只是要注意,什么事情也要讲究个分寸,拍马屁不能拍在马脚上。“迪功郎”以从九品之身,所想得到的敬重,是从八品的“宣教”水准,官升二级而已。倘若以御、史大夫、翰林学士等二三品的官阶敬称之,就会出力不讨好,反落个讽刺挖苦的坏名声。因为正经事做过了头,就有悖情礼,显得滑稽可笑。
当然,中国是个礼义之邦,称呼素有尊卑雅俗的区别,人之常情,不能皆以马屁论之。人情中带马屁,马屁中通人情,也是国人善于变通、深明世事的“智慧火花”。一介虚名又何足挂齿,其中这间实惠倒须认真,衣食住行,哪一样不与称号息息相关?如“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而冠“长”者一沾“副”,权威顿减大半,“教授”者带个“副”,学识也似一落千丈。说说轻巧,处世行事的艰难困顿,却不是可以轻描淡写的。
其实,称呼的聪明与机巧,并不是中国文化的特产。小而言之,西方多称女士为“小姐”而不论年纪,此番风情虽与国情略有参差,但细细品味,不也在风雅之中夹带着马屁和人情的趣味么?可见人情不分国籍,也是相通的。正所谓:戏法人人会变,机巧不同而已。
附:原文
周曼,衢州开化县孔家步人,绍兴二年以特奏名补右迪功郎,授潭州善化县尉待阙。有人以柬与之,往寻周官人家。曼怒曰:“我是宣教,甚唤作官人?看汝主人面,不欲送汝县中吃棒。”又尝夜至邑中灵山寺,以知事不出参,呼而捶之,曰:“我是国家命官,怎敢恁地无去就?”欲作状解官,群僧祷之,且令其仆取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