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月】
这天无风也无雨。这天,流光细细地从林中漏下来,缓缓滑进一段花影婆娑的日子。
院中已不是冬天的样子了。就是那一树不知名的繁花,仿若琉璃般冰肌玉骨,透出一丝清白。风吹过,飞花四散,一地斑驳,惹得人久坐石阶,凝神,垂眸。
这些细节都是阳光设计好的。它们都开了,可人的它们。
扁竹根是最早盛开的,顶着鹅黄的蕊,柔柔地躲进丛中,藏着一股清明时节的愁。它不说话,我也就低头走过,让那一抹白,清绝地孤立在花径的拐角。有人称它作清明兰,听见这名字,我更是加快步子把它抛在身后,这在爱花之人看来,实在有所不该。可我更愿意看见被七里香和油麻藤交织蓬松着的花架,绿盈盈的长辫子从高处跌落,颤悠悠地,柔枝凌空,参差曼妙。
那是一小段不易相逢的好时光。就这样站在浓荫下抬头望,心中怦然,果真是不易相逢的啊:雨一般湿润的绿,高的高,低的低,深的深,浅的浅,恍惚里让人飘然掉进柔软的被子,叶的绸缎。
蓝的天上有云,漂浮若棉朵。
新芽与我同样地抬头,嫩黄舒展,仿若寸金。
我料定能够邂逅诗意,在这柔光四射的四月。就在生命在于运动的篮球架旁边,后院里的芭蕉早已经穿出新裳,真真如我心意。莲池水深,无人问津,留下满腹相思的叶团密密地聚合,热闹异常。这样的时分,水底下那些个黑头黑脑的蝌蚪定是在为阵阵暖意蓄谋着脱胎换骨。它们相会,它们私语,它们不是青蛙,而是蛤蟆,它们围作一团,真是令人猜不透它们的童话故事究竟多么有趣。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它们是什么也不要紧,在四月里,应当唱的唱,跳的跳,应当红情绿意。
每行一步,就被枝梢上无声的闲静淹没。都结果了,是真的。樱桃树上的果子油亮着翠色,硬邦邦,羞涩地挂在一起。可是不久它们就会红了,就像小婴儿的脸。我忽然想起某个人来,就更加地喜逐颜开:就像他的唇。等到那天,我愿意吮吸那一种甜蜜。
不知羞。不知羞地撞进闪烁着外国乡村情调的篱笆门,门牌上有小鸟,有AUTUMNHARVEST,大概还有主人家不为人知地快乐生活。在四月的院落里,能够发现这般的景致,当真像是来到了秋天,收获着硕果。
满眼明媚地望见镂空的墙,那一壁荣叶繁枝的蔷薇,骨葖正旺。一路拉开声势,确又不声不响。这角落里不被注意的美啊,不久就要开花了。因为它们,四月真是美的,又香。
暮春,初夏,这个翻滚浓绿的四月。只要从院落里轻轻走过,就能看见摇摆着尾巴晒太阳的花猫,神情古板俨若中世纪骑士的小狗,下象棋的老头儿,打扑克的老妪以及在金鱼缸边伸出手打捞红金鱼的顽童。他们成群结队,大喊大叫,灰头土脸,大汗淋漓。他们一个个认真又卖力地调皮捣蛋,旁若无人地在花丛中钻来钻去。
嗯,这就对了,他们可真是四月里最幸福的人了。
【在窗边】
四月的阳光很喜人,在窗边的桌前坐下,窗就大起来,好似一帘清风,这般透明,有醉心的朦胧。
窗外绿影晃动,它们在谈论暖色调的话题。喏,咖啡是暖的,奶茶是暖的,书页也暖,木椅木桌以及花瓶里的明黄色矢菊,它们都带着阳光的味道,倍增香甜。
那时,隐没在浓荫里的铁栅栏飞花点点,蔷薇帘栊低垂,无尽的芳菲郁烈。
午时过去,如果有些许倦意,侧身蜷躺在椅中,学做猫样的女子。悬晃赤足,白衣蓝裙,神情安详,干净的模样。偶尔嘴角上扬,听沙哑的古典吉他,就那样地闲适无度,这会令人想起一幅油画抑或一段沉寂的故事。
一点不要忧伤。窗边有这样令人莞尔的光明。读书,写字,看图,说话。一点不要浪费这点滴似水的光阴。不要总是把它与老宅子和深井牵系起来,暂且搁下阴柔的丝竹,把四月的春色俱变作英伦风情以及法国小镇馥郁的浪漫。
你看,咖啡太暖,以至于在它的浓情里脱掉沉重的外套,使你露出一截白皙的臂膀。很好,四月尚在,你有着迷人的韶华,毋庸担心会被阳光抛弃。
倘若轻信老书的深沉,就在它的扉页里夹进一朵蔷薇。嗯,蔷薇色的蔷薇,绸缎般地铺展在青苔黄了又绿的时节。当然,这样的宜人,口说无凭。若是在窗边伸手,把它一一牵进来,你就能够相信,那可果真是香袭一丛,香息一阵,香兮一派了。它们在眼前,真真就拥挤在眼前,令你措手不及。
这个比喻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在窗边安静地斜瞄外面的小路,你会看见阳光从路那头追撵过来,十分的飞扬跋扈。它会逐级爬上门外的石阶,攀过墙壁。会撒一把树影,就在树影里剪乱夏日的衣裙。接着,黄昏赶着马车来了,黄昏一定是阳光的父亲,那样温情地接纳它的恣意妄为。
也许,咖啡冷了,还可以续。人倦了,能抛书歇息。若是阳光回了家,窗也就冷下来,这就须得一日复一日的耐性。我这样说,应当有人会点头明白:待到月明,在隐喻盛开的窗边,看得见四月的精灵。
【在乡村】
似乎是世外仙境,这里总具朦胧的色调。沿着拢聚浮萍的溪沟走,看它宽三尺,无尽头的模样,使得目光也漫长起来。村妇在这里濯衣,顺手还洗净一挑粪桶。流水汩汩,小小地起伏,又奔向远方。
路旁的油菜花还没有开败,温暖金黄的花簇像一亩又一亩的氏族群落,各自静好。
附近有养蜂人,蜂群在空中绕着8字,野地里嗡嗡作响,好似它们的劳动号子。
这样开着车缓缓前行,小心地避开路中央的水洼,石头以及稀泥。侧头扫看,阡陌纵横,绿树丛中的小楼瓦舍都浸泡在软风里,是被阳光宠坏了的孩子。
杂七杂八的野枝藤条笼络在一起,看一眼是翠,看两眼是绿。低头劳作的老农就在它们的背后,拾草,护秧,抽着旱烟环顾家园。
枇杷树上挂满纸包,果子在里面温暖地熟睡。那些矮树丛与我擦身而过的时候,清甜异常的香,扑鼻。我不愿意飞驰,只是愈加地小心徐行,就能遇见农家的茶铺,追逐的孩童,以及撑着拐杖颤巍巍行走的老人。嗯,不论清贫与否,他们俱是酣畅快意,他们甚至懒得抬眼打量不速之客,他们心无旁骛,认真地活着。这,真不错。
野地里无人搭理的樱桃开始泛黄,小小的果子一束束地躲在阔叶下面,叫人爱得心悸。停住车,打开车窗,伸手摘一颗来尝,酸涩和喜悦一并滋生。蔷薇与芭蕉浑然一丛,在角落里悬挂粉彩画卷。多好,春野芳菲,我们这样安静地相逢。
从小桥头拐急弯,听见小桥下面的水声。这当口,含着潮湿的气息,风从左边窗户飞进来,又从右边窗户钻出去。我感觉到它的张扬了,就在竹林里传出犬吠的时分。
喜爱胡闹和调皮,开着车也去惊吓那悠闲自得的芦花鸡,满地乱嗅的黄狗,以及在树上吹口哨的鸟雀。看它们作鸟兽散,真是捧腹自乐。
过池塘,无心地惊起一双白鹭。它们拍翅远飞,令我不尽怅然。可是胸口却好似瞬间敞开了一扇门,里面光影婆娑笑声窃窃:这柔软的四月,美的乡村。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