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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

作者:帘外落花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7-09-15   阅读:

  
  周日下午,看望了在外地读书的孩子折返回金口河,在金河镇大桥,被一辆错不开的大车堵在了路上。
  秋季时日短,随着最后一抹晚霞遁去,又进夜晚。因上游下雨涨水变得浑浊的大渡河随着车灯闪烁,反比白日多了明亮灵动,星星点点的光斑,被水流冲散又聚拢来。摇下车窗,河风,涛声涌入车内,干净而清爽,伸了伸曲了几个小时的腿,斜靠在座椅上,枕着一河秋水,望山野中亮着灯光的人家,思维渐渐舒缓。
  金口河多山,一个玩奇石的朋友这样讲金口河,前山山,后山山,左山山,右山山,头顶是山,脚下也是山。山,多也没关系,却多来让人数不清,每座山又无限大。所以,散落在山梁里的人家户透出的灯光有一种说不出的灵动,近处的灯光是暧昧不清的暖色,从灯影里能隐约看见屋檐下行走的身影,远处的灯影是一个个小小的亮点,在黢黑的山梁里宣告那里有一户人家,宣告一种存在,这样的灯火又诱生出对家与温暖、山与人情的想象。
  文第一次来看我过后曾感叹:“到你家,哎,让我把一辈子的山都看完了,我像扒砖头一样,扒开一层又一层,扒开一层又一层,扒开无数座大山,才把你扒了出来,你藏得可真深啊!”想到文,目光有了温情,大渡河水也温婉了许多。在大地的怀中,群山是长河的星空。
  文说的是实情。金口河不仅山多,还高,山高,还陡,山陡,还绝,山绝,还秀,山秀,还雄,山雄,还幽,山幽,还奇,山奇,还险。他山有的风情,金口河的山里都能寻到,他山没有的景致,金口河可以罗列一堆。所以,文不拒绝金口河的山,虽然行起来遥远。金口河的山堪比银河系繁星,多到恒河沙数。怎么可以允许这样多雄秀壮丽的山,挤扎在一个地方。挤占在一起就算了,每一座山都有一夫当关的气势,你看那大瓦山,危乎高哉。是吧?
  李白的《蜀道难》是在你们金口河写的吧?文调侃。
  绝对有可能。白天的山,夜里的山,雨后的山,雨中的山,阳光的山,山中的山,千种风情千重山。文总笑我一讲起金口河,只会生出的骄傲和痴傻。
  金口河的山,真可能是刀削斧劈出来,没有一点俗态的含糊。当年修乐西公路时的艰难和成昆铁路的危险,真的是撼动了交通建设史上最艰难的篇章。而这住在深山里的人,有这些山也有了铮铮铁骨,饮了山里的泉水,又有了柔情深意。
  说不清了,这一山灯火,河流真急。
  河对面是龙滩吧。那些从人家户漏出的灯光,随着夜色更深也渐渐明朗。
  在金口河,白日看得见的村舍民居,依山而筑,青瓦木墙在树木深处,露出犄角屋檐,行走高处时,青色瓦脊在一片丛林或庄稼地里,寥寥炊烟升起,山野清丽,意象生动,能闻到鸡鸣狗吠,而空山人语,是从眼界到灵魂的清澈。重重山麓从深青到浅灰,直到无边无际的云山缥缈,如入虚空,使得春夏秋冬各有春夏秋冬的韵致。
  这夜晚,堵车的夜晚,过去了一个忙碌的白天,山的界限和边际朦胧,山的棱廓,树和庄稼,村子和人家都退隐在夜色里。劳动的场面,泥泞曲折的山路,悬崖峭壁通通被夜色填平,全部融为了一体。
  黑夜才有这世间最大的怀抱,能把人和物全部拥在怀中。远山的灯光和天空的星星都长了手,把游离在脑子里的情愫都掏了出来。
  原本沉默着各自玩手机的乘客,从不知道要多久才通车的相互询问和隐藏的焦急里,攀谈起各自经历过的最漫长的堵车纪录。挨我身边坐的女子,与我年龄相仿,穿着得体,从音声容貌可以知晓她也是金口河人。
  要是哪个给我们送盆洋芋来就好了。司机转过头来对我讲。
  最好是撒点盐,煮好了放在灶膛里烘过的。
  再给你来盘新鲜藤椒油煎过的蘸水不?
  洋芋是金口河人最容易亲密起来的食物和话题。大家一下近得像穿一条叉叉裤长大的,讲起熟悉的过往。我们分别在其中一座山里长大,至于哪一座,确切不尽,处处都是山山相依,山与山交割得暧昧不清,反而不及夜色明朗。
  我老家在永胜大坪,天亮天黑都看得到大瓦山,耸入云霄,小时候,就觉得这山咋高得那么奇怪,跟印章一样,周围啥子都没得,他一各儿飞起重高,都顶到天了,我就担心大瓦山把天戳破了。
  我们全都笑起来,车座跟着一颤一颤的,估计车也在笑。
  女人说起她的大瓦山,有我给文讲金口河时的骄傲和深情。
  以前的树子大得很,很多人在大瓦山上砍料子,有一些大板砍好背回来都有一抱多粗。女人说话喜欢比手势。后来不准砍树了,他们又到大瓦山高头及挖药材,好多人屋头靠挖虫草、天麻、重楼发了财。她怕大家不信,又强调了句,是真的!我还跟着我老汉儿去挖过几次虫草,山高各种各样的花,安逸来说不出来,那时候,就晓得安逸,也没有其他的说法。
  我笑着点了点头。我老家茶坪,离你们不远。小时候,去过一次大坪村,吃酒大碗,村里有一条溪流,水面很宽,水流急,过膝盖,里面的石头全部看得见。你们那里太平了,过河的时候我滚到水里面,冷安逸了,还被迫喝了几口水,那水好甜啊。就在凤凰嘴对面,上五池的岔口那里,就是100多年前那个英国植物学家拍照的地方。
  她对我熟悉她家那块地兴奋不已,好像遇到失散多年的亲人,抓住了我的手臂。我们小时候,白天要放牛,喂猪,做不完的活路。我喜欢黑了,天一黑了,活路就少了。天气好的时候,能清晰照见大瓦山,上面像撒了一层水,亮堂堂的,在大瓦山上经常看见一群一群的星星,像赶到河里的鸭子一样多。
  我笑出了声。她对自己这个比喻也笑了起来。
  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也像亏欠了我什么,声音里有不尽歉意。
  你说的那条河,现在基本没水了,被电站拦起走了,河坝也用水泥板砌起大槽子,他们说是水利工程。就像一个美女做了剖腹产手术一样,白花花的肚皮上突然就长出来一个疤,多丑的。
  剖腹产的疤只有自己才看得到,好不好。
  那就是丑。
  你就说丑嘛。
  我们相视而笑,为我们一样的审美而彼此欣赏。
  山里的灯光,天空的星光,在那点点闪烁的光影里,无数故事也生了出来。
  讲讲你的茶坪。
  好。我爽快答应,总算轮到我说了。
  小时候,一到晚上,我常常看着牛青山那边,就是现在的灯塔村的灯光发呆。有时候对面桅杆,就是老乐西公路的车灯也会发呆。你晓得那时候车少,一辆车开过去,从牛青山的山影里穿出来,一直穿一直穿,穿到建设村那边,差不多一个夜晚去了一半。你想,眼前都是黑黢黢的山,突然被一束白光拦腰穿过,把车灯前的夜色剪断。我就想借车光把那山抬开,看看山那边是什么。
  我说的话也带来一阵笑声。
  我喜欢天热起来的时候。你晓得我们永胜冷三,夏天都要盖被子。一到晚上,我们就拿床席子铺在院坝头,我妈在屋头宰猪草。弟弟他们最喜欢拿电筒去逮喇丽子(知鸟),晚上的啦丽子笨得很,电筒一照,就被蒙到了,菊儿一声,又遭一只。他们还去逮石鹅,像癞疙宝,我只要看到就全身起鸡皮疙瘩。我说他们伤害生命,他们也不听,我老汉也不咋管。
  那你呢?
  我啊。我喜欢枕着手臂看大瓦山,到处都是黑嗡嗡的,大瓦山不,大瓦山像个人站在那里。给你说上面有一座庙,小时候我上去,还看到庙里头挂得有一口铜钟,上面有字,我认不得,拿起石头一敲,噹一声,声音一下扩散出来,全身都会惊一下,然后就一直有嗡嗡的声音密密实实地,像波浪一样推出去,一直响一直响,跟我老爷养的蜂子一样。把脸铁上去,冰凉得很,声音一下就停了,你不晓得,四周一下静下来,我就想喊,想哭,甚至想跑,狂跑,我不晓得怎么会这样。然后我又再敲,又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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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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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那么那么多的山,点缀那么多星星点点的灯光,一次夜行的堵车,让那么生活在这无数大山里的人敞开心扉,那么近那么快乐地述说过往和美好的遇见。那么多的故事和那么多带着光亮和温度的故事,让人与人之间那么近那么温暖,像那暗夜的灯火给人温馨和美好的归宿感。而每个人的心底在那时刻,怕是想着不同的人,不同的情吧,就像“我”,不断想起的文,和属于那个女子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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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

  • 沁芳闸

    啊呀,人家兴奋的见到了小时候熟识的人,最后连联系方式都没记下来。

    2017-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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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哇,那么多那么多的山,山上有多少数不清的好东西好景致啊。

    2017-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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