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廖站起来喝一口茶,把刚做好的竹椅摆放到堂屋前面的青石上,这一把椅子是他接下来几把的模板,形状大小几乎也是差不离,庄户人家喜欢一样的器物,这是超越了美感的适用,在以感觉的编制过程,麻子廖又多了一份与器物沟通时外公才能体会的满足。
烘笼是常见器物,形状像灯泡,里面罩一个火盆,物是平常很考功力,竹片的形状,盆子卡置的位置,要使炭火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又不至于烧坏衣物。麻子廖常以菱形布置,顶端编花,下面以细篾穿绕,粗重的火盆衬托得古朴而喜悦,好像体会到婴儿用这烘笼烘出来的衣服时的欢心,是新之生命的美好,婴儿的器物,总会唤醒爱与呵护呈现最温柔的状态。麻子廖编制时,心底应该装满了柔情。
仅是短短几日,麻子廖的双手魔术一般变幻,给家里增添了不少器物,带着竹的青色,竹的馨香,又是物的适用。期间,只要不是剖竹花篾条,需要专注事物,外公与麻子廖有简单对话。
老林头有一种木头,像铁一样硬,用来做锄把经使。
木头盆子是重了一点,还是比陶瓷盆子经使。
街上打弯刀锄头越来越不好使了,青沟子娃儿舍不得下力,想弄一把好的篾刀得去找老铁匠。
老铁匠拿不动大锤了,以后,怕篾条也编不了几年了,砍竹子的手越来越钝了。
这样说话的时候,麻子廖会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看在火盆前打理油茶,搓叶子烟的外公。外公顺势递过去一根搓好的叶子烟,麻子廖放下篾刀和竹条,坐下来,两个人抽着叶子烟,喝油茶,望着堂屋外那垄竹林发呆,竹林的远处是望不到尽头的莽莽群山。
顺着他们的目光,刚才还不断制造神奇的麻子廖,黝黑的脸上有一份茫然和落寞,那不规整的麻子也寥落地挤在皱纹里。外公的烟杆在火盆上寂寥地磕着灰。
“现在结婚的人时新买组合柜,用锯木面打的,外面喷的胶和漆,亮堂堂的。”
“还是土漆做的木料家具好,用几代人都不变形。”
新作好的竹器,随着时光慢慢地褪去青绿,时日浸染出斑驳的黄,这渐变的过程少了新的喜悦,又是习惯了存在的适合,当所有的颜色都变成了岁月的明黄,有了时间的包浆,与这老屋一样久远,生活在简单里又多了一场成熟和厚重。每一件旧物都像麻子廖的工具,有了情感和寂静的故事。
下雨的日子,坐在麻子廖编制的竹椅上,想起翻飞的手指,炭火上烤出的清香幽幽。在土地和庄稼,鸡鸭牛羊的日子里多了一些造物的喜悦与神秘,这大概就是手艺人手艺之外的收获吧。
一晃,多年,麻子廖编的器物和篾匠在渐渐淡去,外公与胡子杨,他们是记忆中最后一代匠人。在老青瓦和竹木墙壁的村庄,灶台上的老土碗越来越少,泡桐木做的蒸子被电饭煲取代,花花绿绿的塑料制品和不锈钢器具,大地上留下无数不能降解的塑料袋,挂在树梢上,或许是现实给现代化进程的投降。
读与器物相关的书籍,大概要寻找一些消失在时光尽头的匠人。在记忆里走回老家,竹林尽头的远山,麻子廖的竹器没了踪影,外公烧油茶的青㭎炭火已熄灭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