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以前，每天一次。看潇洒的我
发型梳得如何，衣装饰得如何。清秀
如一棵挺直的树。在风中飒飒，摇落
不必记取的黄叶。喜欢与藤蔓，攀缠

三十岁以后，不看镜子。偶尔的一次
竟然发现我不在其中，谁在我的背后
肥胖、邋遢，一幅眼镜，一小撮胡须
一脸皱褶，稀疏的发，经不起东风吹

爱人，你如何看我。不打领结，转身
背对一片光明。但在黑暗中，我分明
感觉一双手，狰狞扯着每一根神经梢
我不抬头，只问你：我这样你可喜欢

眼睛，再也不能接受一缕阳光。青春
只在午后打盹，梦见一位青年时翻涌

笼中兽

在阳台上，阿光蜗在沙发里。打着瞌睡
阳光移动，他的影子由长变短、身形由瘦变胖
无梦却呓语不停：我在哪我是谁，为什么只有我
在空旷之地，我为何奔跑，身后到底有什么追我

一声轰雷，阿光从沙发上跳起。“啊，谁？！”
他看到天昏地暗，闪电白龙般穿插于天空。丝丝作响
他叹气，擦去嘴角因困睡而流出的口水。他不敢探头
所有的黑压下来，所有的水倒下来。他是一只厩中灰马

很久没工作了，阿光没申请到失业补助。他根本没有
五十年了，他东奔西跑、四海为家，没在哪家公司干过
五险一金也没想到要缴。而今，他不再是一匹奔马
他一个人，没有子女。他蜗在仅一厅一房一卫一阳台的家

快要到晚饭时间了，他掏出手机打开百度外卖APP
点了一份麦奇堡、一杯厚海。蜷在沙发里，看窗外的世界

跳舞的柱子

洪水冲过种满山茶的坡地，一下就漫上老王的土坯屋
两天一夜，雨一直下、风不停刮。水浸泡的墙根
开始出现裂缝。大厅中央的一根白皮松柱子
一动不动。它有80年的树龄，老而弥坚。像老王

第三天下午，老王一家亲眼看着土坯屋倒塌
白皮松柱子在洪荒水面，被几根麻绳套住。起伏
如躺睡大汉的胸膛。“要留住它，继续做顶梁柱”
五双眼眸盯死汹涌的水，生怕一转眼：失去一棵树

六天时间，大地留下怪兽走过的痕迹。半年后，老王
在近亲比邻的帮扶下新盖砖瓦房，白皮松还在屋中央
它一动不动。裂痕未愈，粗圆的躯体干净光滑
老王拍了拍它，没有一丝颤动。“我在内心歌舞”

如果还可以，它希望树龄继续增长。芽叶葱绿、枝干交错
风一吹，随风摇曳。呼啸着，在一山松涛声中高蹈

分身术

我见到老雷，是在白天。他笑脸相迎
腰板挺直，拥抱了我十秒。我看见他发丛中
一小片白色花朵，颤颤而动。还有眼角的纹
无法舒展，藏有些微不能抹去的尘烟

夜到来。他和我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碰杯
对月、对清风、也对我与他，还有遥远依稀的
山峦。以及山峦背后八百里之外的小村。一声叹
看见泪光折射月光落进酒杯，被他一口饮尽

凌晨醒来，我找不见他。原来，他回到岗位
继续为儿女、爱人、双亲去微笑面对一切
轻率的停留，已浪费他千分之零点五的光阴
我留下三百元。在街头转角独自挥起手告别

我撕碎一封来不及呈读的信，拨通另一个城市
一个叫吴希望的电话。但愿，我不再无处安身

——逍遥卧龙，于默斋。写于汀江畔2016.6.1至7.12凌晨1：45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