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当时就在场。事后她对我说:林老师,真没想到,平时看他不大吭声的,爱家如命,却原来是这种小人。我说也许是另外的家长给的。李老肯定地说:我看不太可能。去年我请陈夕万老师代收半天学费,结果也有一张假钱,当时想也许是陈夕万一时粗心,也就没敢提,吃个哑巴亏算了。现在联系起来一想,越觉得不对劲了。你想啊,为啥每年收假钱都是跟他有关?
我的意思是:优生率直接影响到评职称,你认为陈老师能把他好不容易踢出来的差生再收回去么?陈夕万可是小陈的亲叔叔!为了一点小事误了你终生幸福,值吗?再说,好多学生都有反应,说陈老师爱打人。我还不信,有一次假装上厕所,躲在他教室外偷看。一看吓一跳,还真够狠的,拉着学生头直接往墙上撞,我看那学生八成给撞晕了,哭都不知道哭,走路摇摇晃晃的。教育局三令五申不准武力教学,我劝过一次,至今见面都是面沉沉的。我担心,以钱天赐的情况……万一给打傻了,岂不是造孽么?
母亲的一席话激活了林雪的母性,她彻底改变了教学方式。课堂上她提问最多的是钱天赐,表扬最多的还是钱天赐。下课她拉着钱天赐与同学们做游戏,回家的路上组织同学们看谁认得的植物多。她告诉同学们,没有妈妈爸爸教导的钱天赐是天底下最最聪明的孩子,帮助钱天赐的同学都是顶顶善良可爱的好孩子。钱天赐一天天正常起来,那欢乐的小脸真的是太神奇了,放着光彩呢!林雪完全有理由相信,钱天赐最后不会成为她的绊脚石。
正当林雪为了她最终的调离,努力栽培钱天赐时,她收到了外语学院的通知书,她将主修日语,毕业后的去向问题不言而喻。
(四)
她走的头天,极想看看那一张张可爱的笑脸,特别是她的得意门生江洋,那小子长得虎头虎脑,鬼机灵一个,是林雪的开心果。
林雪特意到孩子们放学爱玩的地方等着。
林雪说:江洋,老师要走了。
江洋漫不经心地回答:知道了。
林雪说:江洋,老师舍不得离开你们呢,你会想老师吗?
江洋随意的“哦”了一声,急不可耐地玩去了。
林雪心里的气恼跟得了慢性咽炎一样,吞不下吐不出。蔫蔫的走回家,已是亮灯时分。
母亲说:你呀,跟个孩子制什么气!我跟你说,聪明漂亮的孩子,受到的宠爱也多,不会太在乎你的那点心思的。
林雪歪在床上,闭上眼睛,为自己孩子气的负气行为好笑。风送来隐隐略略熟悉的花香,林雪翻身爬起,拉开大门冲了出去,四处张望,失望复失望。林雪想,一定是父亲离开她们开久了,所以她才如此渴望一种爱,一种博大的浪漫的理想主义的爱情故事。缘于生活中的蛛丝马迹产生幻觉不是很奇怪吧?
林雪欲关大门的时候,黑暗中窜出一个人,吓得她一声尖叫,对方听她尖叫,也跟着尖叫,一时尖叫不断。定晴一看,原来是钱天赐!
林雪没好气地说:钱天赐,我快被你吓死了!
钱天赐说:老师,您真的不教我们了吗?
林雪说:是啊是啊,天赐我走了你也要好好学习哦!进屋坐吧。
钱天赐从身后拿出一个花篮,双手送到林雪面前:老师,我编的,送给您。
多么精美的花篮啊!林雪感叹着,刚想问钱天赐跟谁学得如此巧手,钱天赐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林雪怔怔地望着花篮,心里的迷团越来越大。这个花篮有着她熟悉的花香,可是就凭这个,就解释说讲桌上那些花儿是钱天赐所为,似乎太过牵强。而且也让她心有不甘。
母女俩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母亲说:有些东西,你很在意它,可它并不属于你。有些你藐视着的,却无时不在感动着你。今天中午我从中心校开会回来,钱天赐的奶奶在路上拦了我,非要我去她家吃豆花饭。我想象他们这种家庭能吃上一顿豆花饭应该算得上是最高享受了吧。我很忙,也不忍心分享他们那点东西,就推辞了。后来看她挺难过的样子,我才明白,我不去,才真是残忍。你别说,他家沾豆花的辣椒酱真是太特别太好吃了,是我平生吃得最多的一次。除了豆花,还有一盘好菜―――二个皮蛋。他们不吃,一个劲的劝我吃。我闻着有气味,心想怕是坏了。尝一块,果然坏了。我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告诉他们,这个皮蛋坏了,不能吃。爷爷奶奶笑眯眯地说,没坏没坏,能吃能吃。我说皮蛋坏了,真不能吃,有剧毒。爷爷奶奶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说是留了好久,没舍得吃,怎么就坏了呢?!我家天赐说了,两个林老师都是好人,要请老师吃饭。这不,一直力不从心,拖到现在。
林雪听得眼圈发红,良久不语。
母亲说,还有你想不到的呢!钱天赐手很巧,家里刷锅用的刷子,盛东西的框子什么的,都是天赐自个编的,也不知他是跟谁学来。爷爷奶奶都是七十来岁的人了,字也不识一个,底子本来就差,也没人能铺导一下,所以老跟不上。
他全家觉得很对不起你这个小林老师。一直想不到什么办法补偿。
我出门的时候,发现他园子里养了好多花。奶奶说那是天赐的宝贝,谁也不让碰,他自己每天也只摘一朵,送给小林老师。
原来如此!
林雪抱着花篮,眼泪叭叭往下掉。
林雪和母亲商量,等暑假,她哪儿也不去,她准备帮天赐补习功课。
(五)
还没等暑假,母亲说:天赐死了。
天赐到底被踢回陈夕万那班。
母亲说她放学时无意中听他们班上的同学说,那天第二堂数学课上,天赐一道题都没答对,陈夕万疯了似的拉着钱天赐的头就往墙上撞。天赐那天上到第三节课就喊头晕头痛,然后就趴在桌上睡到放学还没醒……
二天后钱天赐死在他家床板上。
后来中心校派人来粗粗调查了一下,陈夕万说没打他,就骂了他几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林雪生气的吼道:妈妈您太过份了,您为什么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呢?
母亲说:我是准备说的,如果领导来问我就实话实说,可是上面并没有来问我!如果我主动去揭发,人家会以为我是公泄私愤。上次他私自在校园养猪,拉得满地都是,我去教育局反映,已经结下了怨念。况且也没有证据,那些孩子都不承认说过那些话了。我们姑且不说他常私下请当官儿的吃喝玩乐。就单从校方来说,你想哪个部门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岂是我说了能算的?爷爷奶奶太老实,不会闹,也不懂怎么回事,只说是中邪。天赐的父母至今不知死哪儿去了!
“陈夕万,你个狗日的!狗日的―――陈夕万!”
林雪对着绵绵的群山,不停的吼,不停的吼。斯哑的吼声在群山中回荡,像无数《悲怆》的音符,从心尖上敲出阵阵颤音!
陈夕万——狗日的!
狗日的——陈夕万!
陈夕万,举头三尺有神灵,你会遭报应的!
狗日的——狗日的——
报应——报应——报应——
群山呜咽,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