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乡村肖像——麦秸垛

作者:唐仪天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7-07-08   阅读:

  
  麦秸垛是村庄的图腾。
  麦秸垛是村庄最雄伟的建筑,它以一捆捆麦捆为原料,以长方锥体的形状,矗立成乡村最养眼的风景。一个个麦垛延伸着农民无尽的向望,支撑着一个村庄的精神,补缀着村民们残破的梦幻。
  一个个麦捆从七月炎热的麦田坐着大喊小叫的木轮车体体面面的走向麦场,队里体壮的男人们光了油黑发亮的膀子,用柴杈挑起来摞成一峰一岭的大垛。为了不占用太多的麦场,或者是为了宣示村庄人因丰收而激荡于胸怀的兴奋,麦垛往往垒得很高很高,十几米、二十米不等。农人有天生的砌麦垛本领,不用一根烂线头完全可以把麦垛垛得周正笔直,好像麦垛是个永久不再拆除的建筑。于是麦场上一个接一个的金字塔雨后春笋一样冒起来了。麦秸垛昂扬在日月里,村里人的梦开始由苦变甜,一些已然消失的欲望重新开始萌生,走路也像驾了风一样的轻松。
  麦收下来不急于打碾,一是人力不够,村里的男夫女人割麦的割麦,转运的转运,老老少少都进入了龙口抢粮的关键时刻。这时节正赶上了雨季,长黄了的麦子在尽量短的时间里转运到场上垒成麦垛,麦上了垛就塌实了,锥形的麦垛任凭绵绵秋雨的洗淋也不会生芽,所以队长每天晚上丢个盹,就鼓起腮帮吹哨子,哨音尖而硬,可以划破所有人的梦,把大家牵引到亟待收获的麦田里,谁也不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诿。打牛千鞭不见一粒米,汗滴摔八瓣换来的成熟,不能因为懒惰而丢失,这关乎一个农人的道理,人无龙头拿纸拴,唾味星子溅死人哩。第二个重要的原因是刚收的麦还没有完全吸纳了麦秸里的养份,须奶奶膘,上了垛麦的膘奶得紫紫胖胖了,再打碾下来,麦的千粒重就上去了,产量也随之增高。
  麦垛的金黄也是乡土的,麦充分理解了土地的命意,光泽柔和而不张扬,那一坨一坨的金黄正好嵌合在乡村深深浅浅的绿色中。如果是那种华贵唯美的金色,当然与乡村的背景极不吻合。土筑的庄院不允许,人们的视觉不接受,大野的绿色也肯定很厌恶,因为它不属于乡村,乡村的色彩是多元的、温顺的、谐和的,一扎眼就会把乡村的气场搞乱,你想如果麦垛呈现的是那种亮瓦瓦的金碧辉煌,那么黄金失去了它的宝贵,乡村失去了它的质朴,人们的感官和记忆也会表现出颠三倒四的紊乱。
  麦垛给辛苦一生的农人给了一个仰视的机会。这些一年四季躬耕在田的农民,像一把砍向大地的锄头,像一柄插在大地上的镰刀,养着土地,喂着土地,敬着土地,藉此来换取土地的垂怜。他们尽量的用自己的勤劳感动着土地,有耕乏的牛没有犁乏的地,土地的秉性就是这样,你不勤勉的耕耘和翻挖就不会知道土地的金贵和粮食之不易。农人撂翻的是庄稼,土地撂翻的是人。耕耘土地是我们一生的事,收获人的是另一个庞大无形的神圣,它让我们在一次收获中幸福,在一次苦难中啜泣。给我们繁衍的愉悦,给我们丧葬的悲哀,我们像千瓣莲花一样在泥淖中绰约灿烂。仰视麦垛给了农人一次豪叹的机会,辛劳了也获得了,生命由此而精彩。仰天浩叹一声,如闷雷滚过大地。苍天不负有心人,儿女们不再饥饿了,粮食钻进胃时会变化出许多千奇百怪的东西,麦垛里窥视我们的粮食,开口一笑,一个村庄的幸福就诞生了。麦垛以它柔和的金黄把阳光反射到我们的脸上,脸上就会盛开感动的花朵。
  这么多年来,我的心灵里一直矗立着一垛巨大无朋的麦垛,这是我的精神依托,靠在这样巨大的麦垛上,我觉得心里平妥安适,吃饱肚子是一个农民最朴素、最真诚的奢求,有了心灵里这垛麦垛。我闲球浪荡转悠,抠心挖肝化的写作,全赖这垛麦的支持。世事沉浮,人心浮躁,太多的诱惑让我有些六神无主,我总是有一种担忧和惧怕,我害怕在一次沉醉之后,或者大梦初醒,这垛麦随风而去,我将怎样走完下半生,我的精神会迅速崩溃,我的灵魂也会随着麦垛远逝的气息飘飞而去。
  其实乡村里早已不见了麦垛,那些能嗅出香味的联合收割机,在麦熟的季节里,像个毫不爽约的恋人,按时就把麦收完了,麦垛只是过去的一种乡村肖像,它只存在于六零后之前的人们心中,昂扬挺拔,直指蓝天,永远不萎不蔫。
  我是一个农民,对麦垛有着天然的向往和依恋。这些年,人们在利益的驱动下,很少种植粮食了,渴望发家致富的农民,赌徒一样贪婪,他们在一畦畦地块里种上洋葱、葵花、红辣椒,在心惊肉跳中赔赔挣挣。老辈的人抠着脑门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想不通一个农民不种粮食,脖子迟早会饿成揪子把。但村里没有人因为不种麦而遭了饥荒。相反,凡是不按老辈农民的招数出牌的人都是村里的富人,那年革命子承包了大片土地,全部种成了洋葱,当年就收入了上百万元。而循规蹈矩,勤勉务农的人几十年也不敢奢望得到这么多的积蓄。革命军的革命精神让村里人眼馋得没办法,次年把所有的耕地都种了洋葱,村子里到处码满了洋葱垛,黄的如金,红的如花,配了彩色的网袋,俨然待嫁的闺女。可是,那年洋葱的销路不好,这些长得又大又圆,穿着漂亮的闺女们却没有婆家。第二年春天网袋上冒出了羚羊角一样的葱角,满村子都是死葱烂葱的气味,臭得牛羊都摇起了脑袋,只好机载拉到村子外的沙河里,一刮东风那味道直直地向村里钻,钻进主人的鼻孔里,辣得人眼里流泪,心里滴血。大家都说这球玩意臭死人了,还是种麦保险,即使卖不了钱,也不至于倒掉。话是这样说,事还不能这样做,天上下泪地上滑,那里跌倒哪里爬。央朋求友贷了款再种葱,葱就值了钱,抛去去年的损失略有盈利。有的人将拳头按眼窝,算是保本了。
  而我一直谨小慎微的经营着十来亩土地,没大利也没有大害,每年都要种几亩麦子。一个农民每年不种点麦子,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麦子倒在仓子里一颗悬着的心就落在了腔子里。但就我那点麦子,即使不用联合收割机收,也垒不起一个令人惊羡的麦垛。也许我一生所种的麦聚拢起来也摞不上生产时代那样雄伟的麦垛。那已经成为一种失不复来的景观,我们只能凭借记忆去触摸它,去仰望它了。
  
  审核编辑:渭雨轻尘   推荐:渭雨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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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渭雨轻尘:
随着城镇化的深入推进,还会有更多的村民离开村庄。集约化种植已经是大势所趋。而唐老师依然坚守着自己脚下的那方土地,我仿佛看见他日益落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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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4

  • 沁芳闸

    默默的种点也好,就象我默默的读点书写点文字。

    2017-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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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唐仪天

      @沁芳闸  我已离开了村庄,在城市潦倒的生存着。回忆成为我生命的常态。

      2017-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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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唐仪天  我也是过一天算一天,自己找乐趣。

      2017-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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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渭雨轻尘

    雄伟高大的麦秸垛,已经走进了历史深处,令人感慨。

    2017-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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