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钩沉
　　一． 张参谋旧事
　　民国时期，民勤有四大麻子，声势颇大。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张大麻子，张早年留学日本，学贯中西，生不逢时，在上海旅居数年，没有得到器重，只好悻悻归里，后被国民军某师任用，官至参谋长，时人呼为张参谋。张参谋生性耿直，嫉恶如仇，凭借声名和势力做过许多好事，也犯过很多错误。为了治理民勤沙漠化环境，他曾任民勤治沙委员会会长，亲自到宁夏采购红柳等树种，督促乡民植树造林，成果斐然。募资修建外河大桥，方便群众行走，功在当代。在民勤首建印刷厂，促进文化传播与交流，意义深远。
　　和天下的坏男人一样，他好色贪恋强抢民女，也因为家事不和性情乖戾枪杀小妾。我年少的时候曾听过一次“忆苦思甜”报告，主讲的人是张参谋邻近村子的一位同宗，他极富阶级感情、声泪俱下的演讲，让我对张参谋产生了无端的仇恨。那时，千户沟有个和张参谋同宗的父子，因贫穷潦倒常做些鸡鸣狗盗的营生维持生计，张参谋闻听此事，对这样辱没宗族门庭的人，极为愤怒。他差家丁捉拿了这两个毛贼，并雇人活埋，期望达到杀一儆百的目的。在任参谋期间，民勤西路驼队，经常遭遇宁远堡强寇洗劫，张闻听此事后，亲率部队往剿，杀人无数。解放后，张自知在劫难逃，吞金自杀。
　　因张参谋财大气粗、实力雄厚，地方财主和士绅，多有谄媚和巴结之意。三坝田四麻子，位居四大麻子之末，欺软怕硬，不学无术，全凭强取豪夺发家，成为当地臭名昭著的一霸，老百姓恨之入骨，却毫无办法。
　　为了稳固他的恶霸势力，田四麻子每逢农闲和节日，都要到张大麻子府上送礼拜会，以示忠诚。某日，田四麻子到张府例行拜会之仪，张坐在太师椅上放了一个响屁，田立即瞅准机会搭讪：“张大爷身富名贵，放个屁都和凡夫俗子不同，一股子麝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哩！”张不悦：“屁也，五谷腐化之气，岂能不臭？屁不臭，行将就木之兆，大不吉。”田知道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一个机灵，立即转过了话把，他一边手捂口鼻，一边哼哼唧唧说：“张大爷这个屁啊！转个弯过来臭死人啦！”张参谋明知是谄媚，但心里明显舒服多了。张哈哈一笑：“老田这张嘴啊！六月的蚊虫都叮不烂。坐下陪我抽袋烟吧！”田受宠若惊，急急地坐在张参谋一侧，伺候抽烟。
　　二． 三外秀才
　　清朝末年，民勤城东有位陈姓老人经营纸坊攒了些钱，一直想取得个功名。紧张的工作之余，就坐下来吟吟哦哦，老把自己当作是宿儒来看。这年乡试，陈老已经七十三岁，为了自己的宏图大愿，他又报名应试，参加考试的都是青少年，思想敏捷，反应迅速。陈老毫不畏惧，依然踌躇满志，觉得自己勤苦一生，或许晚年能如愿以偿。试卷发下来，陈老一看一个也答不上，心里很是气恼，不禁记起了小曲戏上的一句台词：字儿字儿黑叉叉，你也认不得我，我也认不得你。他用昏花的老眼，在答卷上写上自己知道的一些答案。很多时间他只能发呆。但是，又不好早早出场，只好貌似严正地陪伴学子们坐在考场上。临下考场时，老汉手提毛笔斗胆写下这样的诗句：陈发海，七十三，考不上秀才我心不甘。考试完毕后，老汉灰心丧气的吆着牛车回到家中。奇迹终于发生了，在陈老汉前程无望心灰具冷的时候，衙门里来了一帮人到他们上报喜，陈老汉毫无准备。一问情况才知道自己考准了童子试，中了秀才。老爷子觉得奇怪，又不好打问情况，急急地把当差的请进自家屋里，杀猪宰羊好好伺候。席间当差的感佩与老人对功名的虔诚，把原委一一告知。
　　试卷交到考官手里，考官一看必定是陈老爷的无疑，因为年老眼花，老汉把很多字都写在格子外面，而且词不达意，书不成文。考官们都是陈老爷子的晚辈，把老汉的情况向县官汇报了，大家多溢美之词。新来的县官看罢大儒们的报告，感动于老汉的执着和上进精神。细细地浏览了陈老爷子的试卷和题诗，朱笔题字：字在格外，文在题外，取在额外。就这样陈老爷子稀里糊涂成了秀才。本地人都称他为“三外秀才”。
　　三、硬尾巴爷轶事
　　闫家墩有一老人，脾气古怪、性格执拗，人称硬尾巴（尾巴weiba称为yiba）爷。在我们的方言里，所谓硬尾巴是指那种冥顽不化，脾气执拗的人。
　　这老爷子性格到底执拗到什么程度，请静心听完我讲的故事。他家院内有一棵高大的杏树，每年都会以累累的硕果，回报他的精心务作。有一年，这棵树莫名其妙的歇枝了。这本当是正常不过的事，老爷子很是恼火，挨到这年腊月三十晚上，老爷子喝令儿子爬上大树，如此这般吩咐了做法。
　　儿子是孝顺儿子，不敢违背老子的意图，只好在“哔哔啵啵”的鞭炮声中依照父亲的嘱咐爬上杏树。
　　硬尾巴爷找来家中的一柄榆木镢把捶打树干，打几下问一声：明年结不结杏子？树上的儿子就回应：结。如此这般敲打了很久，孝顺的儿子也被他问烦了，回答得很不尽心。老爷子把儿子回答不尽心的愤怒，嫁祸到这棵杏树上，捶打的力度和频率因此加大，时间也持续了很久。趴在树上的儿子知道老子的执拗脾气又犯了，就给老爹一声声道罪：我错了，明年一定给你结一树圆圆大大的杏子，老汉才扔下棍子，气咻咻回到屋里。第二年开春，别人家的树上都爆出了嫩绿的新芽，他们家这棵却迟迟没有反应。后来终于出芽，不几天有蔫了。原来是老爷子捶打得太厉害，树皮都被打脱了，无法再生存了。
　　老爷子养了一只白山羊准备补补衰老的身体，在他的精心养育下，山羊终于生产了，丰沛的奶水不光能够哺育小山羊成长，还足够老爷子享用。老爷子不急，等到小山羊长到能够采食草料时，他准备享受羊奶的滋补。可是，这小母羊生性倔强，只容许小山羊哺乳，却拒绝老爷子挤奶。老爷子强制执行，每次缸子快挤满时，母羊一转身，那个讨厌的蹄子，不偏不倚正好把缸子踢翻，如此几次后，老爷子的脾气终于又犯了，他干脆一脚把那个印有“老三篇”的搪瓷缸子踢飞，愤怒地骂：老子不喝了，不喝这怂水子照样能活。
　　此后，他见了母羊就来气。也不像以前那样精心喂养了。
　　老爷子晚年，因为身体的衰老，已无法胜任农业生产的需要。但是，一辈子以劳动为生的人，又不愿意受儿子媳妇的供养。他养了一群羊，成天价在闲滩空地上放牧、有一天，他突发奇想，来到闫家墩墩（古烽燧）边，羊在草地上吃草，他拿着羊鞭爬上了烽燧。登高望远，甚是惬意，看着烽燧下自由觅食的羊儿，突然记起了《苏武牧羊》中的片段，他手执羊鞭丢三落四的唱起: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老爷子尽兴时，已到了傍晚时分。他小心翼翼地准备趴下烽燧，却发现自己实在无法下来了。
　　古烽燧经过千年百年风雨的啄蚀，变成了蘑菇样的形态。老爷子经过若干次的尝试终不能如愿。这时候，吃足青草的羊群也不安生，三个一帮两个一组的胡乱游走。老爷子怕祸害了集体的庄稼，坏脾气又犯了。他圪蹴在烽燧上，老泪纵横，左右开弓自打嘴巴，骂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安生，趸下这么大的乱子。
　　这也许是老爷子平生第一次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一个人，也许只有在最没本事的时候，才能洞察到自己的毛病。幸运的是，老爷子的羊没给他趸下太大的乱子。当儿子知情带领一大帮乡邻营救他来时，他像个被驱逐出群的猴王一样，满面泪痕，一脸懊悔。
　　老爷子是贫苦农民出身，对伟大领袖是无比忠诚的。每年熏得油光发亮的屋墙上，总要换上崭新的毛爷爷画像，毛爷爷的神圣是不言而喻的。赋闲后的某个秋季，家人们都上地务农了，他发现毛爷爷的画像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苍蝇。这让老人非常的生气，家里没有苍蝇拍，他就拿着一根红柳棍子打苍蝇。苍蝇这玩意，特别的灵敏，每次打下去都无法奏效，对于这样一个脾气古怪的人来说，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一件事。他的倔脾气受到苍蝇的挑战后，戒备之心顿时丧失殆尽，他操起一大把红柳条条，用极其肮脏的语言诅咒着苍蝇，向苍蝇发起猛烈攻势，这种战术取得了空前未有的战绩，大批苍蝇因此丧命，毛爷爷画像也因这种粗暴野蛮的攻击而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