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是个小女孩儿，刚满三岁。
　　四月，花香满城，我们坐动车去重庆走亲戚。同行的还有她的外婆，一个快70岁的老妇人，走路佝偻着背，双手粗糙，满脸皱纹。
　　动车早上八点二十从车站出发。临行前，我准备了蛋糕、饼干、豆腐干之类的小零食。蛋糕是我头天晚上烤好的，用刀切成了八块，装在一个大饭盒里。一开盖子，婉婉毫不客气拿起就吃，吃相极为不雅，脸上全是渣。她粉红色的小嘴里像安了个马力十足的机器，一会儿就消灭了两大块。我生怕她噎着，赶紧倒了水让她喝。
　　婉婉满足地撩起衣襟，拍拍圆滚滚的肚子说，肚肚饱了。
　　动车开始加速，窗外的景色不停变换。婉婉跪在座椅上，脸贴着窗户玻璃看外面。她不停大叫：哇，有树；哇，有房子；哇，好多车！一个戴着草帽的农夫在田野里拔草，婉婉接着尖叫：快看啊，有人！她的眼睛清澈透亮，倒映出窗外的景物。不用看，我也知道我们正在经过春意盎然的原野，树刚长出鲜润的绿色。河流迂回曲折，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芒。动车载着我们穿行在画卷中，春天扑面而来。
　　坐动车出门对于孩子来讲，是充满了诱惑力的。婉婉兴奋得像只小猴子，上蹿下跳，不知疲倦，全然不顾昏昏欲睡的大人。过了不知多久，她说，我要尿尿。
　　我给她穿上鞋子，牵了她的手，摇摇晃晃去车厢接头处上厕所。
　　等她尿完，我按下按钮冲厕所。巨大的气流产生的轰鸣声吓得她浑身一颤，睁着惊恐的眼睛，赶快来抱我的腿。我握住她的手，慢慢说，不用怕，火车上的厕所和我们平时用的不一样，用的是空气压力，所以会有很大的声音。
　　婉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表示不怕了。
　　到了重庆，亲戚把我们安顿在了酒店里。午饭后，婉婉的外婆与久未谋面的亲戚们一起，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里絮絮叨叨唠家常，没完没了。我不想逗留，带了婉婉去房间午休。一进门，她又开始惊叫：哇，好漂亮啊！“哇”字照样拖得老长，余音连绵不绝。我微笑着给她脱鞋子，把她软软的身体抱上床。
　　她咿咿呀呀地唱着深奥难懂的歌，唱着唱着，眼皮子粘在一块儿，手指头不自觉地塞进了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我轻轻拉上窗帘。模糊的微光里，看着她红润的脸庞，娇嫩得像一朵清晨的玫瑰花，露珠尤在，芬芳袭人。
　　我痴痴地看着，一时忘乎所以。
　　晚饭我们出去吃“板凳面”，这类面馆依山而建，没有桌椅，门口摆了一长排方形塑料凳用来放碗，旁边的小凳子是用来坐的。令人不解的是，凳子上放着一根筷子，不是一双。我们每人点了一碗豌豆杂酱面，一会儿功夫，面端上“凳”，我正担心顺着山势倾斜的凳子放不稳面碗，老板手脚麻利，拿起那只筷子一横，面碗稳稳地放在了上面。
　　婉婉像模像样地和我们坐成一排，开始吃面。她小小的手，努力握着长长的筷子。可是塑料凳子毕竟很轻，一会儿就滑远了。她也不慌，用左手扶着凳子，右手夹起面条，大口大口吃起来。
　　重庆之行很快结束，我们各自回家。
　　婉婉的家，其实是她的外婆家。她自己没有家。
　　她的外婆是我的妈妈；她的妈妈，是我的妹妹。她的爸爸，我只见过一次，是个瘦瘦小小的男人。许下山盟海誓的诺言后，便不知所踪了。临走留下一句话：我没有能力养她，你们送孤儿院吧。
　　一想起婉婉，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眼中所见是极美的花，美到潸然泪下。胸中却荆棘丛生，刺到血流成河。
　　耳边响起一句话：人生如同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