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与外界相通的路线有三条,一条通往保靖县的葫芦集市,一条通往古丈县城,还有一条通往古丈县的另一个叫默戎的集市。全都是很古老的山道,不知走了多少代,不知走了多少年。
这三条道被妈妈走得最多的就数默戎集市的这条了。妈妈在这条道上走过她的少年,走过她的青春,走过她的美丽,走过她的爱情。在这条道上盛着她的故事,载着两头的家人。她从年轻走到老,从满头青丝走到双鬓斑白皱纹纵生。
我的家在保靖县的大岩村,与默戎集市相隔不过六公里。有一天,爸爸去古丈回来,跟着朋友去亲戚家,也就是外婆家的村子,在那里发现了会唱歌的妈妈。后来,终于有那么一天,妈妈被爸爸牵着手,沿着这条最熟悉,最曲折的山路,跋山涉水来到了现在的家。
小时候,跟随妈妈去舅舅家,总要被这段翻山越岭起起伏伏的山路折磨得够呛,脚丫起泡,脚跟红肿,几天不能好好走路。连妹妹也忍不住咒骂:“鬼山路!这么难走,妈妈,你怎么会有这么远的舅舅家?”可是,妈妈和我们的感受不一样,她是快乐的,是深情的。她为我们唱起了山歌,小憩时还为我们采来红红的,既好看又好吃的“济粮果”。
我上初中的时候,再和妈妈走起那条路的时,觉得它不像原来那么难走了。这条路的每一个凸起的和凹下去的被踩得光滑的岩石仿佛有了生命。那一个个脚印的踩迹就像一支队伍在行走,在某个拐弯的平坦处你似乎能看到他们休息的身影,触及到他们的衣角,闻到他们的气息,听到他们的谈笑声。在一路喧哗的松涛声声中,那无数的身影与声音里面有我熟悉的,那就是妈妈的歌声以及她和伙伴们年青的倩影。
阳光下的山路还在那些崇山峻岭中延伸,而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走了。妈妈已经六十多岁,从我们家赶默戎集市从没有走过路,来回都搭车。但是,只要是去舅舅家,她都是徒步走那条山路。其实,那条山路已经很少人走了。因为响应“村村通”的政策,人们修通了另一条道,那是一条汽车来往的村村通公路。尽管如此,妈妈依然弃车徒步,对那条山道不弃不离。为此,一家人没少说她,都认为那条几乎荒芜的山道潜伏着很多的险恶,妈妈不应当冒这个险。可妈妈每次都回答:“这条路我走惯了,小路比公路近。再说,坐车既绕道又费钱。”
今年,听妹妹说,妈妈又走那条道了,为的是去看已经八十岁的生了病的舅舅。此时,我正在古丈县城照顾上了古丈一中读初二的儿子。这一年儿子刚满十四岁,和我上初一妈妈带我走舅舅家时同龄。听到这个消息,我有了深深的感慨。一刹那间,我读懂了妈妈,那已经不是一条普通的山路,它不仅汇集了过去无数人毕生的岁月和情感,那里边,也溶入了妈妈的人生……
泪光中,我仿佛看到了妈妈,她正佝偻着身躯蹒跚在那条已经荒废的古道上,松涛阵阵,涧水潺潺,劲风吹惊了林中歇息的鸟儿,也吹乱了妈妈那头枯涩的白发……
2010年1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