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下着雪,我在行里值大班。
午时,收到一份北京拍来的加急电报:张行长上大学的女儿和她未公开的那个乘下午四点半的火车回来过年。为了此,我踏上积雪,迎着寒风,连忙给张行长家送去。
一进门,碰上行长夫人玉洁(也在我们行工作)往客室里端酒菜。看她他忙碌的样子,看她端着的酒菜,我断言:定有贵客。替她撩起绣着莲花的门帘,客室里的情景应验了我的断言,而且像酒过三巡。我把电报单递给张行长就转身往回走(因这时行里只有小宁一个人)。不料,被张行长一把拉住:“不行,哪有不喝就走的道理。”玉洁拉过一把电镀折椅,一把把我按在椅子上,说:“今天你值班,不能久留,只待片刻,陪客人喝上几盅”。客人也帮腔说:“不能走,不能走。”于是,桌上的二分局势一下子变成了三足鼎立。
我本身好酒,这一点调来行里半年天气就人人皆知了。张行长对客人说:“小林爱这个,老杨,跟小林好好喝几杯。”这时,我才打量起这位叫老杨的客人来,—不打量便罢,一打量糟了,是他,就是这个姓杨的:
腊八那天一上班,他就缠上了我这个信贷股长。项目—贷款,数量—万三,手续—不符。我这个信贷股长没说的,亮了红灯。这人真难缠,什么乡下来城里路途很远;什么乡里管章的人外出看病,回去也不可能盖上章;什么尽快贷不到款,买卖就炸了;还说什么欠缺的这道手续也无足轻重……条条是道讲了一大套。可我这,丁是丁,卯是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谁跟他马虎。他不干,还是缠。这时,行长进来了,他又缠上了行长,我如遇大赦。行长答得更痛快,三下五去二,说:“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小林说的,就是我说的。你回去把章盖上,手续全了,一切好办。”他还缠,行长礼节性地说了一声:“还有急事,对不起”就走了。这下他没着了,极不满地甩门而去,还摔裂了门上的一块儿玻璃。
今天,行长请他喝酒,又只两人,还这么盛情。我断定:行长肯定在背后做了事。他————是上门那个来的。
我这人眼里容不得半粒砂,喝酒的心绪全乱了,酒瘾早飞了,把酒杯往桌上“砰”的一墩,转身就走。张行长和玉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撵了出来,莫名其妙地问:“小林,你这是……”
“这个人是……”我气粗地问。
“他是来接人的。”
“接人?哼!接人上这来?这谎撒得太缺劲吧?”我心里骂道。
玉洁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忙说:“噢,忘了说了,这……老杨是来取钱的……”
“看,怎么样?还能逃得过我?”我暗暗得意。
“那天不是想贷款嘛。乡里管印章的人治病还没回来,手续没法办。老张决定把家的存款借给他。”
“这……”我陷入了迷惑。行长家的存款都是死期,这一借,不就……再说那姓杨的那人……
张行长看着我,语气缓和地说:“他今天一来是取钱,二来是接人。吃过饭,我们就一起去火车站。”
“……”这一说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张行长把电报递到我面前,我更茫然了。
“亏你,还小林子呢!”我顿时茅塞顿开,心里亮堂了许多许多。
雪,已经停了,世界一片洁白,洁白的天,洁白的地,洁白的小院,洁白的人。我比划着手势,对张行长说:“你和老杨是这个,你女儿和他儿子是这个吗?”
“哈哈哈”
小院里爆发出一片欢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