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咒
　　刚子，今儿你必须给十八山村的李秋山送十块钱去。爹说。
　　他爹你是不是脑子发烧了。娘说，凭什么给李秋山送钱，你汗珠子没摔成八瓣。
　　爹躺在竹床上，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通红。爹发火了，刚子，教你送就送，哪儿那么多的废话。
　　爹扬了扬了那只破草鞋，刚子心里直发怵。刚子瞟了娘一眼，娘不再说话。刚子知道爹是蜂王，娘也没法，刚子说好。
　　娘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包钱的旧手帕。那是一只又旧又脏的手帕。娘取下绕了一层又一层挽着8字的橡皮筋，打开旧手帕，然后把旧手帕放在腿子上，把本来不多的钱夹在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中间，右手在嘴里沾了点口水，然后一二三四五六七，念念有词。一分不多，刚好有一块块钱组成的十块钱。
　　刚子接过钱，准备动身。爹拿出了个折叠的纸条给刚子，并再次叮嘱刚子，把钱一定要送给李秋山。
　　刚子不敢有丝毫的反对，爹的楠竹条子，刚子是晓得厉害的。十四岁的刚子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李秋山的家。
　　李秋山的家门紧锁，没有人。刚子向周围的人打听，他们讲李秋山坟山已经长草了。刚子问那他的媳妇孩子呢？他们说李秋山的媳妇早就改嫁了。
　　钱没有送达，刚子只好回来。
　　天擦黑的时候，刚子才回来。爹看刚子一进门就立即问话。爹说刚子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刚子说，李秋山已经死了，岩坎上摔死的。
　　啊？刚子的这句话像是一枚炸弹，爹一翻身滚到地下。娘赶忙冲过来，和刚子一起把他抬到竹床上。爹一口痰堵得很，气咻咻的，娘一面给刚子爹捶背，一面叫二弟给爹泡杯浓茶来。灌了几口浓茶，爹的呼吸顺畅了些。但爹不休息，接着絮絮叨叨。
　　李秋山，是我害了你啊。
　　娘说，老头子，你咋害了李秋山？
　　爹说，唉，说起来硬是丑。去年春上，家里番薯种还没有买进来。那阵子刚子又害病了没得钱。那天我到场上转，刚好看到有一些人围着卖番薯种的讲价，那个卖番薯种的一看就是老实胚，我也就顺势偷了他一袋番薯种。我还没走多远，就被他追上来了，我说我给钱了。他说我没给。山里人最喜欢赌咒，我的心一横，我说你讲我没给你过钱，你不信咱可以赌咒。
　　我想谅他不敢赌。哪晓得他较上了劲。他立马就买了香纸，点燃之后，他要和我对天发誓，说谁扯谎了不得好死。
　　场上的人很多，被逼到赌咒，我就赌了，其实我也不信赌咒的事，只是觉得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我拖着那小半袋番薯一路磨蹭，下半天才到屋，我心里不好受，不得已地偷却摊上了赌咒，不少人手痒成性也不曾遇到那样的事，而我却遇到了。却反正咒也赌了，也是没得法，我想，到时候再设法把钱给他补上。
　　之后，我打听了那个卖番薯的人叫李秋山，十八山村的。
　　趁刚子上茅厕去了，爹给娘抖出了心中的秘密。但刚子还是听到了细枝末节，那一刻，刚子就觉得爹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心里一阵刺痛。
　　唉，刚子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嘬痰砸在地上叭得一声响。
　　没有给李秋山还成钱，刚子爹的病变得深沉了。心里搁着亏心事，药石似乎也无效。
　　有一天，刚子爹把刚子叫到他的面前说，爹这一生就犯了这回错，不该偷人家的东西，还厚着脸皮跟人家赌咒。我剩的日子不多了，爹希望你日后一定要行得稳，走得正。
　　刚子爹扛着病和愧疚，一日一日地消瘦，终于有一天不行了。
　　送走了爹，乡里人议论纷纷，说狗日的李秋山真是老实人干结巴事，刚子听到后，很愤怒，也很是惶惑。刚子就问娘，爹咋要那样做？偷人家的东西并且还不要脸和人家赌咒？
　　娘跟他说，你爹讲不种红薯，就会得一种病，饿病。娘又跟他说，听舅舅讲李秋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卖的红薯种是偷来的。你爹偷他的也不为过，李秋山也不是没好下场。尽管娘这样给刚子解释，但刚子总是觉得爹不像从前的爹，爹的形象在他心目中矮了一大截。
　　没有了爹的日子，日子还照样进行。不久，刚子就闻到了家里飘起的陌生的烟草的味道。
　　1982年的天空下，刚子就这样喜欢用手托着头忧郁地看着蓝天，娘问他发啥愣，他说他想象着爹跟人赌咒的样子。
　　看到刚子目光忧郁地看着蓝天，人们问他发啥愣，他说他看到他爹跟人赌咒和他爹要杀人的身影了。
　　唉，乡里人说刚子就是被他爹的那个咒给害了，弄得神神叨叨的，咱不要惹他。
　　后来，乡里人说刚子得了神经病。刚子还会怎样呢？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