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散文 > 情感散文 > 秦腔

秦腔

作者:秋水寒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7-03-21   阅读:

  
  离家的时间稍微一长,家乡的面貌就模糊起来了,脑中始终勾勒不出她具体的形状。许多次,我试图从一张张照片里搜寻,试图用自己尚算发达的大脑,把那些拍摄的照片化作原子,然后,我给他们重新组合排列,组合成家乡的样子。可我,还是以失败而告终。难道,我真的离得太久了吗?是否家乡本来就无什么样子?她落后,贫穷,破落,穷山,恶水……想不起,应属正常,只是,这些词汇太过于笼统,仍旧无法在心灵的显示器上显示出家乡原本的样子。
  我怅惘过很多日子。直到一天,我在百无聊赖之际,拿着手机听歌,浑浑噩噩睡去之时,不知是软件自动切换频道还是我手指不小心点的,突然,一曲既陌生又熟悉,既生分又亲切的一曲秦腔穿过我的两耳,透过大脑,猛扎进我的心里。我心头顿时一阵荡漾,随即全身的血液都高涨起来。顷刻间,就在曲子流转的片刻,我的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一个场景,那是十多年前的故里,那是儿时的记忆,那是我曾拥有过无数幻想与憧憬的地方!那次,我噙着眼泪,将那首曲子听了一遍又一遍,从正午一直听到日头不见暗夜袭来。待到好友来访时,我才缓过神来。晚上,与好友又摆了一小桌,几杯酒下肚,愁绪又来,比先前更甚。友问我,何事愁烦?我说,戏。戏?友不解。我只好实言相告。
  母亲不识字,是位地地道道的农家女子,母亲没有别的特别爱好,唯独喜爱听戏——秦腔,其实父亲也爱听。母亲不但听戏,而且还喜欢讲戏。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到了晚上,掌灯的时候,母亲就点上煤油灯盏,盘腿坐在炕上,一边缝补,一边给我讲秦腔里的故事。我记得母亲讲得次数最多的,也是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三娘教子》这出。
  母亲一边绘声绘色慢悠悠地说着戏里的故事,一边不时把手里的针往额头上摩刮一下,讲到兴致处了,母亲还会停下手中的活唱上一两句。那时的母亲很是年轻,梳着一对麻花辫,搭在前胸,乌黑粗壮的辫子,在灯火的映射下,散发出丝丝的光泽。好奇心重的我,老是喜欢打岔,向母亲提问一些关于戏文的问题,母亲不愠不怒,微笑着,耐着性子,仔仔细细说给我听,直到我不再发问,方才往下讲。父亲上了新疆,只有我和母亲,空荡荡的屋子里,一盏煤油灯盏,一方大炕,和一方小炕桌,然后就是我和母亲。我坐乏了,就歪在母亲身旁,把头枕在母亲的腿上,迷迷糊糊中听着故事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每年过年的时候,从初四到十五,镇上总要唱戏。尤其是十五那天,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要唱到晚上十二点钟。前后拢共分为四节,三出全剧和一出折折戏。演得次数最多的当属《铡美案》,《辕门斩子》,《火焰驹》,《窦娥冤》,《二进宫》,《游西湖》,《下河东》这些。那年十五,吃过早饭,母亲梳妆完后,对着镜子,像是给自己说,也像是给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父亲说:“唉,今年看不到包青天了。”父亲吐了一口烟,淡淡地说:“王麻子死了,包黑子也就没了。”我偷偷问母亲:“谁是王麻子?”母亲说:“就是每年戏台上唱包拯包青天的那个。”我略有所懂,瞪着大眼,问母亲:“是不是那个大花脸?”母亲点头说是。
  王麻子是镇上的五保户,孤家寡人一个,没儿没女没老人,一间土房一亩田,五十开外,矮敦敦的身材,脸色黒黝,小时候可能出过天花,一脸麻子,故而有这么个外号。他天生一副好嗓子,尤其是唱“花脸”,——特别是唱包拯。他的嗓音略带沙哑,有一种磁性。当他身穿衮龙袍,头戴乌纱帽,脚蹬木屐靴,站在戏台上,随便那么一声吆喝,真有威风八面,气势逼人的态势。我头一次见他,或许应该说我头一次对他产生印象,那是某次父亲带我去后台,当我刚踏入后台的台阶还未进门,突然,面前出现一位大黑脸,额上还有一白月牙,后脑拖着齐腰的长发,我惊恐万分,急忙躲在了父亲背后。回家后,我将所遇详细说给母亲,母亲便给我讲了王麻子这个人和《铡美案》这出戏。
  关于戏,全国各地的地方戏,包括国粹京剧,我也多多少少听过那么些。京剧,字正腔圆;黄梅戏,婉转明亮;昆曲,文雅闲静;越剧,柔卿好侬;豫剧,软绵可人;唯独秦腔,高亢激昂,有一种尘土飞扬的感觉,似乎不是唱出来的,而是吼出来的,所以有句话说“陕西秦腔一声吼”。只是,秦腔不单单是陕西的独产。在甘肃,也是赫赫有名,遍地俯拾。这个可能与历史有很大的关联。在元明清时期,陕甘是不分的,无论是语言,还是风俗习惯,极为相近,这也就成就了秦腔在两省的地位。
  上初三那年,语文课上老师讲了关汉卿和《窦娥冤》,我一下子就听懂了。“六月天飞雪,多大的冤屈?”这是母亲簌泪说的话。母亲并非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讲《韩琦杀庙》那折戏的时候,对秦香莲受诺大的痛楚都没有滴一滴泪,而单对窦娥冤死之时,居然禁不住泪流而下。我在后来许久之后,走上社会的时候,才略微有所明白。人,再艰难,只要心里敞亮着,知道事情的原委,就像秦香莲一样,不用惧,唯怕的是被人冤枉错咬。我想当时母亲也是如此。
  父亲对于戏,不像母亲那样迷恋于故事。父亲总喜欢讲戏里的人物,以及他们的生平。他犹爱《金沙滩》这一出。每当戏台上演时,父亲就指点着每出场的人物,说着他们的名字,关系,生平事迹,……我从父亲口中了解到了几乎整个“杨家将”和“三国演义”。《定军山》也是父亲的最爱,他喜欢老将黄忠,每次谈到这出时,父亲总会先一句“老当益壮”,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母亲对父亲的这种做法总不以为然,她说:“戏,看的是故事,你把真实的事情摆出来,就没戏的味道了。”父亲反驳,说:“再好的故事,还不是从真实的历史中改过来的?”……
  随着年岁的渐长,上高中时,我对秦腔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憎恶之感。觉得它太土,太土了。就象随处可见的光秃秃的山梁那样惹人厌烦,每当听到它的时候,我会使命捂住耳朵遁逃。我喜欢流行歌曲,喜欢那行听不懂的“鸟语”歌——粤语,母亲好像洞察了一切,再也不会在我面前讲戏了,父亲只会抽烟,一根连一根。母亲说得最多的,不过是问我吃得如何,穿得暖和?每当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母亲手持遥控器,在切换频道的时候,若有秦腔节目,总会迟疑几秒钟,方才按下键,调到连续剧或者综艺节目上。
  离家后,我在外地总会看到“二人转”表演。近乎丑化的装束,秧歌式的舞姿和腔调,要说绝活,也就转手绢那段了,竟然受许多人的追捧。我到那时才真正发觉,原来自己的家乡戏,是那么的雅致,有数千年的历史文化积淀,富含营养价值——被我舍弃了;而我之前所喜欢的粤语歌曲,无非就是一些情爱的反复无常。喜欢上文字后,避免不了要阅读古典作品。在阅读中,我重新学会了“趿”这个词,——从记事起,母亲常挂在嘴边说我的一个词——因为我老是踩坏鞋帮子;我该痛心的。我因自己的叛逆与虚荣,所摒弃的一切,里面饱含着母亲的心血与爱恋。
  秦腔,在黄土堆积而成的土地上,土生土长,您的声音本该高亢激昂,万马奔腾,也如黄河,气势磅礴,一泻千里。
  飞扬的黄土哟,你风霜了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容颜,母亲和父亲的容颜,风霜不去的是生生世世、祖祖辈辈血脉的延传。母亲,我多想再听你为我讲一出戏,我也学会了几句,多想唱给你听——听!
  那一夜,我与好友喝得酩酊大醉,期间,我肆无忌惮,吼出了大秦腔,——仿佛一下子穿过了地域的限制和时空的限制——将我拉回儿时的少年!
  我回家了,我真的回家了!我热泪盈眶,转至嚎啕大哭……
  
  审核编辑:开心彩虹   推荐:开心彩虹

上一篇: 《 弄假成真

下一篇: 《 贝贝

【编者按】 红尘会员   开心彩虹:
不管游历何方,父母永远是游子心中的牵绊,有父母的地方才是家。如文中所书,所有人对父母的爱,正如秦腔一样——高亢激昂、气势磅礴、连绵不绝。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3

  • 千千

    字里写的是秦腔,心里念的却是家乡。

    2017-03-24

    回复

  • 开心彩虹

    也许儿时厌恶秦腔是因天天接触,觉得烦扰,等到年长后,远离故居,反而想念、喜欢起来,不仅因为秦腔的秦腔高亢厚重的人文气息,更是因为其与父母早已融为一体。

    2017-03-21

    回复

    • 沁芳闸

      @开心彩虹  作为一个江南女子,我却喜欢秦腔。很多少年以为戏剧太闷,哪知里面的奥妙呀。

      2017-03-2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