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九首）

张守刚

故乡在我心里
散发着青草的气息
那些山矮下去了
在午夜 走进我的怀想
牛羊去了远方
空空留下静默的山石
风轻轻拂过
林间暗香浮动
一片树叶有它的想法
山依旧青
把硕大的身体
装进岁月深处

多么爱

这个黄昏中的泥巴小路
被生机盎然的野花野草
一路漫延
弯弯曲曲 坎坎坷坷
可以摆下我多少找寻的脚步啊

我多么爱在天黑前去走走
踩响朴实的蛙鸣
前面那条摇着尾巴的花狗
没等我走近就隐进庄稼地里
它留下的梅花脚印
多么让人怜惜

青葱茂盛的玉米林
我多么爱 它们长势喜人
被黄昏的风摇得哗哗作响
它们锯齿的叶子 我多么爱
伸手轻轻抚摸
从手心到内心的刺痛
需要多少白天多少黑夜啊

我多么爱这城乡结合部的乡间黄昏
夕阳刚刚还在那棵枇杷树上
一转眼又跌进了草丛

三合路271号

铿锵的脚步声里
藏着我不易暴露的喘息
三合路271号
我深居浅出
悄悄打理内心的隐秘
不可能像一个诗人那样
将自己的行踪藏得更深

中环路顺理成章地走着
善于观察生活的人
轻易就找到切入点
要么倾斜而上
从八号路口打开缺口
把沿街的楼房看成风景
要么故意抬高脚步
用拾级而上的方式
踩响陡峭

三合路271号不动声色
一直等在那里
收藏我命运中的沉默

土豆花

它不想卑微
被那些杂草奚落之后
依旧抬高自己
把头颅伸向黄昏的大地
点点白 燃起内心的火焰
在暮色里炫目

它葱茏的美
正在走向成熟
睁大眼睛的土豆
在泥土里呐喊
把这个季节
交给了土豆花开的山坡

一群鸟抬着黄昏

一群鸟抬着黄昏
把大地涂黑
房屋的窗玻璃
还睁着眼睛
黯淡下去的光
把这一天缓缓收藏

那群鸟拍着翅膀
整齐划一
像一场背地里的预谋
它们在偷偷寻找
安放这个夜晚
准确的床榻

好人

胡家的小花狗
请不要咬他
那个驼着背摸黑回家的人
他是个好人
你可以摇着尾巴
去舔舔他的裤脚
上面裹满了泥
你尽量能舔下一些
他已经承受不起
生活的重压

昨天还在蹲下身去
拣起路面上硌脚的石子
为乡道上的脚印
送一路平安
今天他快不行了
不停喘着粗气
这些浊重的气息里
弥漫着一个乡村的疼痛

那是故乡在叫我的乳名

离开故乡这么多年了
我的乳名一直留在那里

土豆花开的春天
故乡的田间地头
摇曳着那么多星星点点的白
那是故乡在叫我的乳名

我的乳名老实巴交
泛着泥土的气息
在春天 它是漫山遍野的菜花
在夏天 它是玉米身上的红缨
秋天的稻谷香了
它还在叫我的乳名
故乡的嗓子哑了
寒风一次又一次
割着我的胸膛
我还是没有回去

后来 故乡不要我了
我把乳名丢了

乡亲

黄昏的富家坝
神情凝重
乡亲们荷锄归来
怀揣着巨大的收成
心里的喜悦
不断放大
铁锄敲击趔趄的石头
填平夜幕中归途

这些我的父老乡亲
在暮色中扑腾
如一粒粒萤火
点亮乡村的希望

山村静夜

木门吱扭一声
裂开一条缝来
挤出来的灯光
划破了山村夜的寂静

有人佝偻着从灯光里出来
在黑漆漆的屋外边
那个草丛中小解
尿声窸窸窣窣
惊起睡觉的虫

那人咳了几声
群山微微颤抖
空旷的声音传出去好远
又被弹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