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
第二天上午,彼得在他的画室里继续给约翰画像,一面交流情况。这时听到楼下轻轻地敲门声,一个小叫花子在呼唤‘收废品’。彼得开门见是板儿,化了装的连声音都变了,拿腔弄调。便一把拉了进来。上了楼。板儿东张西望,彼得给他倒杯热水,他绉绉鼻子,彼得便在杯子里加了两块方糖。
“怎么这样打扮?你爸有话吗?”彼得问。
板儿摇头,依旧东张西望。
“说吧,这没外人。”
板儿瞧了瞧大胡子。笑了,问:
“你去捡豆了?”
约翰取下烟斗,点头,现出有兴趣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俩了。”板儿懒洋洋,漫不经心。
“我没看见你呀?”约翰提起了神儿。
“你只顾吃豆了啊。”板儿拖着腔。“穿这身衣裳也能当侦探?”表情有点鄙夷。
“我倒要请教。”大胡子越发有了兴趣。
“哼,你没看见人家,人家先看到你了。”板儿坐在椅子上悠荡着腿。东张西望。“哼,这儿连点吃的也没有。”
“你饿了?有啊。”彼得去厨房取来了一个裂饽(俄式面包)一根红肠。板儿抓到手里咬起来。
“你要洗洗手啊。”彼得叫他。
“哞――”板儿满嘴食物,摇头。接着一伸脖,冲约翰:“换班前那时间最重要。你看见货车开走了?我说的是汽车。”
“没有啊。”约翰紧张起来,再不敢小瞧他。
“西边,树枝挡不严,能看见一点。”孩子继续大嚼。又口齿不清地说,“你不想想,那老兵咋弄到的老鼠?那是从列车往卡车上倒田鼠的时候,抓的。”
大胡子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儿。在屋里踱起步来。
“自己想吧。”板儿站起来,又对彼得说,“叔叔,我要走了。”
“咋不吃完?”彼得问。孩子把剩余的红肠和面包塞进衣襟,诡秘地笑了。
彼得送他下楼,他在叔的耳根边说了些什么。彼得正色:
“再不能干这事儿,太危险。”
板儿嘿嘿笑:
“干侦探,我在行,找什么,叫你包在我身上。”说着拖一个纸箱子出去了。
彼得回到楼上,约翰急着问:
“现在能造一个暗室吗?定影、显影。我要细看一下,有没有倒货的汽车。”
“可以,不过你现在得去追踪。板儿说他和一个伙伴藏到汽车里,把几个装猪血的吹泡(膀胱)扎破了,血会留下痕迹,标明去向。”
“血没冻?”约翰问。
“它是咸的,杀猪时加了盐。要去,得快,天要下雪,怕盖上。”
“我这就走,给我一个手电。”约翰披上了袍子。
“把这酒喝下去,既可驱寒,又能装醉汉。”
大胡子接过杯一饮而尽。迅速下了楼。
街角,板儿一声口哨,一个流浪儿跑了出来。板儿丢掉纸箱,从怀里掏出食物递给他,两人勾肩搭背,嬉笑而去。
乃木
入夜,纷飞的雪花在霓虹灯的光影里旋舞,樱花酒吧,充满醉汉的嘈杂和喧笑声,留声机唱着日本歌曲,抑扬顿挫,呜呜咽咽。
小舞台上,一个日本歌伎低眉顺眼,在小鼓和月琴的伴奏下,时而屈膝,时而伸腰,缓缓地舒展着宽袖。
彼得在速写,他漫不经心地扫视来客。
“画家,我认得你,”一个样子斯文的日本军官,端着酒杯走过来。此刻他显得很兴奋。“你是满洲人,虽然有一个侨民的名字,彼得,维纳斯的宠儿。你们出入上流社会,到处都有佳丽淑女向你献媚眼,对不对?”彼得停下笔,正色望他,断定,他就是如玉的情人,也是他朝思暮想的731的军医――乃木。他示意娜达莎,把老板请来。老板来了,彼得拿眼望了望他,那眼神在说,我可没有惹事生非,是这醉汉来找我的。老板坐下了,他让娜达莎端两杯酒来。那军官眯起眼,笑着,现出神秘的醉态,复又转向彼得:
“画家,你行啊!那些贵族淫妇,你们满洲国的,和我们大日本帝国的长官的情人,那些――用你们的话说――半老的徐娘,骚货,为了能得到一幅裸画,会在你的面前褪尽她们的衣衫。嘿嘿,艺术家……”他呵呵笑,“你看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没有仕女,没有贵妇,没有晚会,没有你们的玛朱加舞,也没有诗文,没有演奏,只有尸体、老鼠、跳蚤……”他忽然哽咽,好像意识到了失言。便笑说,“这些战壕里的常客。”
彼得一直缄默着,画他,那疲惫、厌倦、苦闷和哀痛的表情……
“彼得,”他拍了拍画家的肩,“带我去藤野家的晚会,去会会那些丽人。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对吧?”他向彼得伸出手,彼得放下笔,礼貌地握了握:
“当然,日满亲善嘛。”
青年军官踉跄立正,向彼得敬礼:
“乃木家族的后代,大将的堂孙向您致敬!”他口齿不清地朗诵起来:
“山川草木转荒凉,十里风腥新――战--场……”他从桌边滑下去,倒在了地上,一杯酒溅到彼得身上。
“快,叫马车,”老板吩咐娜达莎,“送他回部队。”说着他和彼得扶着乃木,上了早已在那里等候的马车。军官喃喃地对马车夫说:
“平房。”
大胡子伊万响亮地吆喝了一声,勒动马缰,马车便直奔城南辚辚而去。
“真是对不起你。”老板向彼得致歉。
“没什么,见得多了。”彼得弹弹衣襟,夹起画板,慢悠悠,消逝在风雪中。
凌晨,约翰追踪那些血迹回来,顾不得休息,急忙又钻进了彼得给他造的暗室。照片冲出来了,经过细细的辨认,果然,在树枝后面,隐约地看到了两辆带蓬的卡车,正从列车上倒运那些借肋放大镜才能辨认的笼子。他把合衣而卧的彼得捅了起来。
两人交流了情况,沉思之后,不约而同地说出下一步的计划:
“去平房。”
这时候,一列火车发出沉重的呼吸,吐着浓烟,驶离江城。一个天才的侦探,神童板儿,正坐在暖烘烘的火车头的炉边打盹,被后爹李大贵押送去母亲樱桃的身边。
北满清冷的曙色,残月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