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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修士

乱世江城 55

作者:行吟者    授权级别:C    编辑推荐    2017-03-09   阅读:

    
  
  教师
  
  远离站台的一个荒凉的叉道上,两个灰衣修士弓着腰在路基边寻找什么。哗啷,一粒豆落入钵中,哗啷,又一粒。这是日本人后勤列车里掉下来的。小叫花子偷豆割破了袋子。
  蓄着大胡子的修士直起腰,摇摇钵里的拾获物,已经盖住钵底。他笑了,坐到路边土坡上,一面召呼他的同伴,一面掏出烟斗,捏一小撮烟丝,揉进烟锅,取出打火机,点燃烟丝,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另一个修士走了过来,他是一个汉人。
  “坐,林老师。”大胡子说,“你饿了吧?歇一会,咱们把这豆煮一煮。”
  “嗯,够我俩吃一餐了,在这儿还能逛逛风景,强于去乞讨。”修士回答,他的身体单薄,不停地咳嗽。
  “你是个有学问的人,为啥披上灰衣?”大胡子笑着问。
  “说来话长,”他咳嗽了两声,“苦闷呐!我是南满人,家住辽中三台子,离著名的坨镇只八里。我们林家是大户,三代人都是主的儿女。我自小身体就很羸弱,而且,瞎子说我命中缺火,家人便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林森,林向森。后来我学历史,震惊于中国文化的浩瀚,便自谦为林叹森。”
  说到这儿,他笑了,大胡子取下烟斗,神情专注起来。
  “可是乡亲们没人承认。不过,我命中缺火倒是应验,很少有什么事情能燃起我的热情。‘九•一八’事变的时候,我在辽阳教书,教历史。头两年,日本人还没有站稳脚跟,学校里爱国青年投笔从戎,风起云涌。他们先后都追随化名为李兆麟的志士,活跃于庄河、凤凰城一带,还一度兵临辽阳城下。后来关东军打退了抗日武装,加强了城市的军事管制。”他停下了喘气,“那一天夜里,一个学生给我报信,说日本人正在威逼汉奸搜捕那些爱国教师,因为他们鼓动学生共赴国难,抗日救亡,名单上就有我一个。”说到这,林沉默了,拨着碗里的豆子。大胡子也不问,眯着眼吸烟。
  方济各会的会友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则,彼此不询问对方的身世。因为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是贵族子弟,或是情场失意,或是厌倦浮华,也有些是有学问的智者,思想家,有意过隐者的生活。当然也有纵欲主义者愿以苦行来赎罪。林咳嗽了两声,继续说:
  “我连夜登车,跑到了北满。那时候,马占山还有一定的势力,我想投靠他。可是没等我找到关系接上头,就病倒了。后来,听说日本人招降了他,在满洲国做了大官,随后他又反正抗日,指挥了江桥战役,终于败退苏联。那时我已进了方济各会。”他喘气,嗓子发出咝咝的声音。
  大胡子对这些并未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只淡淡地说:
  “我去要点水,煮豆。”说着他站起来,朝西边林木处走去。那儿是日本军的一个仓库,道叉上停着几辆闷罐车。
  
  煮豆
  
  他走近了些,听到一声呵斥:
  “站住!”伴随拉大栓顶子弹的声音。两个兵走过来。老的是国兵,精瘦;小的是日本兵,微胖。
  “干什么的?”老的问。
  “捡豆。”大胡子答。
  “都来捡豆,先是满洲的小叫花子,这又来了西洋的老叫花子。”老的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滚远点!”小的很蛮横,用日语喊。
  “等等,”老的看大胡子衔着烟斗,“你有烟丝?”
  “是,老总,你想来点?”大胡子笑了。
  “嗯呐,”老兵是个江北人。他把枪顺了下去。
  大胡子从口袋里捏一小撮烟丝送到老兵手上。烟丝焦黄而柔软,老兵举到鼻子上嗅了嗅:
  “上等货,唉。你是上等人!”老兵讥讽说,“这年头谁都成了叫花子。穷人是叫花子,当兵的是叫花子,像你这样贵族老爷也成了叫花子,嘿嘿。”他露出狡黠的微笑,“苦行僧,莫非花天酒地玩腻了,换换口味……”
  这时,一旁的日本兵不解汉语的幽默,看双方有说有笑,便怔怔地哼了一声。老兵斥了他一句:
  “没你的事。”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片报纸,熟练地卷起烟来。那日本小兵警惕地注视两人,用日语提醒老兵:
  “纪律!”
  “去你的!”老兵和颜悦色说了一句,又向大胡子笑道,“他不懂中国话。他小,刚从日本来,才十六岁。”
  大胡子用打火机为他点烟。他赞叹;
  “唉,打火机,好玩艺!”
  “喜欢吗?换你点水,我煮豆。”大胡子和善地说。
  “你开玩笑,这么精致的东西,换点水,你以为这里是沙漠吗?那边就是松花江,水不值钱。”老兵诡秘的笑了,望着他。“你想和我套交情,这太危险。”
  “我是开玩笑,你们当兵的苦啊!这大年纪了,是长官了吧?那小日本听你的。”
  “他是上士,我是下士。可他爸爸告诉他,要孝顺我。”老兵说着接过大胡子的钵,把自己军用水壶里的水倒到钵里。
  大胡子笑了:
  “老总,你可真能逗乐,欺负那孩子不懂汉语?”
  “不跟你解释了,”老兵一脸严肃,“你去煮豆吧,离这远点。”说着提起枪,往回走了。
  大胡子从袖里抖出一个小盒,冲着他们的背影和那列车,缓缓地划了个十字。如果两个当兵的耳朵灵敏的话,会听到两响快门的声音,可是,当时刮的是西风,他俩是顶风。
  大胡子后退了几十米,向他的伙伴招了招手。又弯腰拾了三块石头把钵架起来,捡几段枯枝,生起了火。另一位修士,林,也把他的豆倒入钵内。大胡子又从袋里取出一小包盐,洒进锅里。
  就这样,两位四海为家的圣•方济各会的修士,在哈尔滨城郊荒凉的铁路叉道上,在西风残照里生起了晚炊。
  
  老兵
  
  过了一会儿,那一老一少两个巡逻兵又回来了。这次,他们像老熟人一样坐到了火堆边。那老的说:
  “我们换岗了,先休息一会,再过十几分钟就集合吃饭了。又是芋头汤。”
  这时豆已煮熟,大胡子用匙搅了搅,连钵端给他:
  “尝尝我的?”
  “噢,还真不错。”老兵又把钵传给小兵,那小日本便贪婪地吞了一口。
  忽然,那老兵从口袋里掏出两只田鼠,刚死的,用枯叶包着。他把一只扔给小兵,一只插在刺刀上到火上去烤,一面自侃:
  “这东西跟兔肉一个味,也干净,它只吃粮食。”
  “你哪弄的?”大胡子好奇地问。
  老兵向车的方向一摆头,笑了。这时小兵也烤起来。
  “你知道这车拉田鼠干啥?”老兵冲大胡子抬起下巴。
  大胡子摇头。
  “那是做罐头的,田鼠罐头,有时标签也写兔肉。”老兵笑了,“长官是这么说的。谁知道。”他幽默地挤了挤眼儿。
  随着一阵滋滋拉拉的声音,烧田鼠的香味已经飘进了鼻子。
  鼠烧了半熟,两个兵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之后,小兵还在那细啄,老兵扔掉骨头抹抹嘴。
  大胡子从口袋里捏一撮烟丝递给他,老兵卷起烟衔在嘴上,烧一段树枝,点着了:
  “嗯,你这烟丝真是尊贵呀,美味!”
  
  1942年第四季度,世界大战烽烟正浓。松花江畔的荒林里,北满的冬日,落霞凄凉。
  
  原来,那大胡子正是约翰。两天前,司机大李及时送来了情报:有多少节货车从南满开来的,装有田鼠和猪血,车停站西的一个偏僻的叉道上,那儿有一个军需转运库。陆续有几辆番号不明的汽车把它们运走。如果去那条路捡豆,会有人向你们报告。
  今天报告的人就是那老兵。他叫王得贵,是山镇杂货铺王掌柜王得富的弟。早年在马占山部,马投降后被编入国兵。关于他还有一段趣事。
  在一次双方混战中,队伍都打散了。这时老王和一个日本老兵撞在了一起,他把那老兵制服了,缴了他的械。可一个不留神,日本兵捡了一把刺刀,要切腹自裁。他费了好大劲才夺下刺刀,还划伤了自己的腿。后来,那老兵回国到军工厂做工。几年后儿子又进了关东军。老子嘱咐儿子找到姓王的救命恩人,要报答他。这就是王所说的日本小兵要‘孝顺’他的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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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白玉兰   推荐:白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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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白玉兰:
约翰以行乞为掩护,认识了老兵老王。老王利用和日本小兵的父亲有过的交情为掩护,传递着侵华日军细菌战的罪恶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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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

  • 白玉兰

    向老师学习!问好!

    2017-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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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吟者

      @白玉兰  感谢玉兰小妹,你多次评论我的小说,观点越来越准确,对小说的主旨理解和表述也更启发读者的审美认知。

      2017-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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