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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室长吟

作者:蒋世鸿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4-02   阅读:

  
  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春天的夜晚,在虫声的陪衬下,显得格外宁静。风习习地吹来,在树叶间留下“沙沙”的声响,似是知己送来年前的问候。祖父低沉而又富含韵律的声调,吟唱着王半山的句,入耳雅成清听,一如醴泉,润肺清心。在这美好的良宵,更添了一份意的美丽。可叹如此的吟唱,已成尘封的绝响。如今忆及,犹不能自已。
  祖父名讳振斗,卒于八十寿上。弹指一挥间,祖父的离世,如今已有近二十年的光景了。祖父当幼时,因家道尚为殷实,得以读过几年私塾。于塾中熟习过《三字经》、《弟子规》、《千家》等蒙学经典,并读过《四书》、《五经》等儒学经典,更兼通得音声,故远近村人,悉知其名。祖父行四,故乡族人皆称呼为“四爷”。
  祖父年当古稀时,身体硬朗,精神矍铄,仍然有着极佳的记忆力,很多当年在私塾里学过的东西,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之后,仍能倒背如流,着实令人惊叹。
  我当童稚之年即与祖父共寝于老屋的暗间。我们旧乡里的房屋,多是一顺直盖上四间,堂屋占一间,堂屋东为东房,西为西房,暗间又处西房之西,故所谓暗间者,实是老屋最西边的一间小屋子,只开了一扇小门,屋顶上设置有一块亮瓦,以便能透进阳光。老屋为土坯筑就,墙壁敷以泥巴,以封墙坯间之缝隙。暗间同此,根本谈不上装修,只是极简单地用几张旧报纸糊一下墙壁的某一部分,可谓名副其实的陋室了。暗间平时很少有人来打扰,故而便多了几分清静,这无疑为祖父与我营造了一个淡泊而宁静的二人空间。
  记得还在上小学时,或在放学归来的时候,或在夜间作业已罢的当儿,或在寒暑假期的夜间,祖父总会吟唱几首古诗。那时的我,尚在童稚之年,于古诗实在一窍不通。但每逢祖父低吟,我都细细聆听,但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美韵,深深吸引着我,日久对于古诗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乃至于喜爱之极,在祖父的潜移默化中,后来竟成为癖好,再后来经过自学与研习,已能熟练掌握并运用自如了。如今,若说我在古典诗词上取得了一些成就,我想,那与祖父的启蒙是分不开的。
  每当祖父吟唱古诗时,手就灵动起来,脸上也神采飞扬,身体一些部位同时配合着动作,击节而吟,加之低沉的声音中富含韵律的力量,实在优美极了,俨然是老学究的风范。而每次吟唱毕,又要详细地介绍作者的情况,如某某人姓甚名谁,何字何号,何方人氏,哪个朝代,生平梗概等。比如说到王安石,祖父就会一板一眼地说:“王安石,姓王名安石,字介甫,号半山,籍隶临川,北宋人。官至宰相,推行过变法。乃唐宋八大家之一。”我也是那时粗略地了解到王安石的,与后来语文老师所讲及初中历史教科书上所述并无二致。甚至有时祖父还说出某某人的生卒年份来,又与我后来所知道的一模一样,简直令我惊诧不已。
  当时的小学语文课本上时有那么几首古诗,乍看起来,皆是似曾相识,再细读去,却分明就是祖父夜间在陋室中所吟唱的唐宋诗人的诗句。因此,往往老师还并没有开讲,我就已经了然于胸。又因课本上的这些古诗必要求背诵,而每当老师提问时,我总是第一个举手,自然背诵得流畅自如,连老师都啧啧称赞,又连连称奇,以为聪明之至。殊不知,因为祖父的不息吟唱,耳濡目染之多,我早在几个月前或是一年多以前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那时的祖父由伯父与父亲轮流赡养,每一个月轮流一次,轮流到谁家,谁家就全权负责祖父的饮食起居。那时节我已经在读初中了,学校在镇东南,而我家在镇西北,伯父家住在镇中心的大街上。每逢轮至伯父家,都由我将祖父的被褥及生活用具从农村的家中背到镇上伯父的家中;而当又轮到我家时,还是由我将祖父的被褥及生活用具从镇上背回农村。在此往返的过程中,我皆与祖父同行。因此,在这来来回回的路上,我又时常听到祖父那堪称绝妙的吟唱了——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听着李太白的诗,心旌飞动,同时感受到这位大诗人对于祖国大好河山寄予深厚情感的无比崇高,以及其胸襟的宽宏与博大。身心存于广宇,生命寄于壮游,我于是沉浸在其中,尽情地享受这乐趣与丰美。
  尤其正当春日,万物复苏,桃红柳绿的时节,风温和地吹拂着,像是春姑娘用柔软的手抚摸我的脸庞。大地被小草染上一层新绿,一眼望去,沁心的舒爽。鸟儿们在林间争鸣,不知名的昆虫在草窠间或枝叶里细声地吵嚷不休,不知名的花草佩红披绿,并簇拥在一起,更有泥土的气息弥漫在田野里。春水明丽,夕阳在山,祖孙二人,一老一少,一前一后,步行约四五里,过二三小村庄,有时走泥土的大路,有时又抄长满细草的小径,在祖父低沉的吟唱声中,一路到家,其景也美,其情也恰,融融泄泄,田园人伦之美善,尽在此中矣!
  而当此际,必有妙吟兴起——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吟唱朱晦庵的诗句,当此大好时节,逢此大好春光,生此大好心情,何其恰也,又岂不乐哉?诚可谓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皆具矣!
  祖父在七十三岁上因为在伯母家饮食失调之故,大病了一场。后来到村中我家休养,在母亲的精心调理与照顾下,竟也日渐康复。我原以为他老人家经这一番折腾,身体必将大不如前,于是在夜间,我也不敢惊动他。一写完作业,我就悄悄地爬到床上睡觉去,其实也根本睡不着,只假装睡着的样子,躺在床上浮想联翩。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不是祖父那低沉而又富含韵律的声调么?这不是苏子瞻的诗句么?原来祖父并没睡着啊!他还惦念着他的小孙子哩。我确实没想到祖父的记忆力仍然如此之好,这不禁令我大为惊喜。在这又一个宁静而冲和的夜晚,在月光满院、清风满庭的深宵,在这充满了泥土气息的暗间里,祖孙俩都未入睡。后来我是怎么钻到祖父的被窝里的,已全然不知了。自打那以后,在上初三至高中的那几年里,我几乎都是与祖父同一张床共一个被窝在这陋室中度过的。
  再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因生计,长年漂泊异地,以打工为生存之道。又因家境贫寒,即使过年也较少回家,与祖父只能做精神上的交往了。甚至直到祖父去世并入土为安后几个月,我才在遥远的广东辗转从家人的信中得知消息。斯人已矣,痛乎恸哉!
  虽然祖父作古已久,但冥冥中他的体温仍在。每次从他乡返回老家,老远地看到祖父的坟头墓木已拱,可是他老人家留在我心间的文化余温仍在。如今兄弟们早已各自搬入新房子,老屋久已无人居住,唯剩颓垣断壁几堵,椿树槐树十数株,艾草数丛,昔日暗间的所在已留给未来的记忆,但陋室吟诗的情景宛如昨日。
  明月在窗,寒星数枚,却听远处电机的轰鸣、汽车的呼啸,伴随着阑夜酒桌上划拳者的吆五喝六,扰我心境。我躺在异乡属于旅人的床上,细思过往从来,不禁泪湿于枕。
  祖父泉下有知,且听孙儿续吟一首,恒当志怀,并以此作为心灵的祭奠——
  月在—他乡—照—故乡,无端—却恨—夜—才长。
  祖庭—久已—疏—聆训,更有—余温—润—腑肠。
  
  审核编辑:天净沙   精华:天净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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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天净沙:
一吟一哦,文脉长传;一老一少,亲情不绝。作者虽仅抓取了祖父吟诗这一个细节进行描写,但凡看过文章的人,都会自动脑补祖孙间那种亲密和谐的深情。好文共赏。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8

  • 沧海一蝴蝶

    读了你几篇文章,两个字:全才!

    2014-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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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木草船

    难怪你的诗词功底那么深厚呢!!喜欢美文!问好弟!

    201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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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妖妖

    看过此篇文字,俺更是想着要去恶补一下古代文学,来提升自己了。呜呜!

    201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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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晓追梦

    冒汗了,厉害啊。

    201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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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蒋世鸿

       不要冒汗啊:)
      问好!

      原本想将这篇投在【风尘有你】的赛事中的,因刚注册,不谙操作,竟然误投了。另新投了一篇:)
      其实更想投这一篇的。

      201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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