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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

以此文纪念我的母亲

作者:梦薇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11-20   阅读:

  
  我那个时候,总是母亲的小尾巴,小时候是扯着她的衣角,大了就挽着她的胳膊,走到哪里都是母亲的影子。母亲从小就教我跳舞,整个小学初中的学校舞台,我也一直是最辉煌光环的一个,圆圆的婴儿脸,滴溜溜闪闪发亮的漆黑眼珠。
  这会,我当然依然是跟着母亲来到了她的后台,看母亲仔细的梳妆,头发顶梳了个大大的发髻,插了一个闪闪发亮的凤簪子,一动它也会颤巍巍的动,好看得要命。然后,那一缕缕的黑发是用一种油打湿了卷成了一个圆圆的贴片,后来,母亲带过来的“泡子”,就插在那贴片里,母亲转着头在小镜子里查看着,那“泡子”就在后台的黄色灯光里耀眼夺目。
  母亲后来换了一套粉色的少女戏服,前襟有分开的两边绯色盘扣,袖口大大的镶着荷叶绿的边。穿了一条长长的里面雪白,外面粉荷的长褶子裙,裙腰带长长的,绕两个圈就系得紧紧的。最后,她换上了粉色镶浅绿的绣花平底鞋,鞋上面有一个大大的花穗子绣球,哎呀,那双鞋我真是爱死了。
  母亲的眼睛画了长长的丹凤眼,顾盼流离,轻转起来,立刻有少女的灵动调皮,那一刻,我真是看呆了!
  母亲让我去台下坐着看她演出,我不情不愿的去了,坐在了观众席里,其实,我更想摸摸后台那些挂在衣架子上姹紫嫣红的戏服,还有那些叮叮当当的长枪短棍,还有想试试那摆在戏服下面的玲珑绣花鞋。
  终于,戏开始了,我的母亲出场是背对着出来的,莲花轻步,一步一摇,手里拿了一块翠绿的帕子,随着小锣,小鼓声:哒,哒,哒哒,澈—澈—澈……”的出来,然后,一转头,一亮相:一个花式站姿,一抬手,一恭手,一莲花叠指……
  哎呦,那两分钟就把我惊呆了。这还是我的母亲吗?还是那个穿着褪色衣服每天扛着一把油布伞上下班的妈妈?
  锣鼓大桐乐曲响起,母亲开口了,一吐露唱腔:字正腔圆,有板有眼,不急不缓……我就真的听到了玉露珠盘的声音: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啊!刚刚落句,台下掌声雷动,喝彩连连!
  整台戏,完全就看我的母亲了。我很惊异与母亲可以如此完全彻底的记住剧本台词。我知道当年虽然有幻灯片提词,可那也是给观众看的啊。母亲完完全全靠自己一字不差的唱功,而且,当年也没有耳机麦克风,只有舞台的两个坐地红布话筒。而母亲的声音,依然如此清亮高亢悦耳,穿透了整个礼堂!
  我被母亲的风彩深深的吸引住了。然后,我听到耳后边有人在窃窃私语:“这整台戏,只有那演小姑的,演得最好,唱得最好。”
  我忍不住微笑起来,好想转过头大声告诉他们:“那是我妈妈!”
  (三)
  我其实一直不知道,我的母亲是一个在戏曲舞台上相当有造诣的演员,虽然从小,母亲就会教我跳舞,一支又一支完整的舞。比如:“报童”,“北京的金山上”。再比如:“江姐”,甚至是,一边拿着碟子,两根筷子,一边敲一边唱,一边演着的:“手拿碟儿敲起来”。
  这些,我都从童年的舞台演到初中的舞台。我一直记得每次演出谢幕那些雷鸣般的掌声,和叔叔阿姨见到我会夸:“胖妹子的舞跳的真好啊!”
  听到这样的表扬我从来没有高兴过,因为他们都叫我胖妹子。虽然,我小时候圆圆可爱的确实有一些胖。
  当然,我更没觉得,我是因为有那样一个优秀的母亲,才能够让我在舞台上大放光彩。
  可是,自从看了整场母亲演的“小姑贤”之后,我大大的震撼到了。原来,我的母亲相当的,不是一般的厉害。
  于是,从那以后,我更加是妈妈的跟屁虫了。我会不停的问她:“妈妈,你那个时候练功吗?练声吗?是不是很好玩啊?”
  “好玩?”母亲白了我一眼:“什么叫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不练怎么可能?”
  后来我问得多了,母亲就喜欢坐在家里的那个大八仙桌上,一边摘菜一边娓娓道来:“我记得有一个冬天,下着好大的雪,师傅要我们几个在雪地里练莲花步,练后腰翻,不停的练,因为冷,大家穿的单薄,都冻得想哭,可是不练,不练师傅就拿戒尺抽,我的师傅很严格,自己也扎紧腰带陪我们练,结果不小心扎了一个死结,后来要上厕所了,死活打不开那个结,我用牙都没有咬开,就要师傅把裤脚撕开算啦,我师傅撕了几次终究舍不得那条裤子,就硬是尿在裤子上了,在雪地里一瘸一瘸的回去了,就那一次没有逼我们练太久……”
  我听了哈哈笑起来,笑了好久,才发现母亲眼睛里噙着泪:“唉,我师傅就是严厉一点,心却是心疼我们的,有好吃的的让给我们。我大约是她最心疼的弟子,所以,她临死前把那一副泡子偷偷传给了我。那副水晶泡子,传了几代的!”
  说到那泡子,我又开始专注了:“妈妈,你那个时候是练什么角色的?”
  “什么角色?”母亲眯缝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后来慢悠悠的说:“如果一定要给我订一个角色,那应该是青衣吧。因为在戏曲里,青衣是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角色,一般是一些正派贤淑,气场十足的中青年时代的女子,动作幅度不大,却必须唱功一流。不过,妈妈似乎什么都演过,刚刚进剧团,演一些小丫鬟小媳妇之类。后来剧团里缺刀马旦,我又去练武功。记得当年演:穆桂英挂帅,我可以就着红缨枪连翻十七个后腰翻都不带喘气的,要知道那旗杆戏服和凤冠霞帔都好重!”
  穆桂英挂帅?我吃惊了,我看过那个京剧电影,那里面的穆桂英好英武好帅气,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每一段唱腔都字正腔圆。那都快是我的偶像!原来,母亲也演过啊!
  “后来年纪大了,就开始演青衣了,生死牌,白蛇传,青蛇,柜中缘,孟姜女……”妈妈笑了一下,继续说:“直到怀着你哥哥,我就只能演那些叫‘升堂’的伺卫,还有路人甲路人乙了。”
  “那怀我的时候呢?”我兴高采烈的问。
  母亲笑了笑:“你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妈妈不想要你吃苦了。”母亲那一刻笑得很生动。我一度真的以为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沮丧了好久。
  我后来缠着母亲要她教我莲花碎步和兰花指。兰花指好练,可是似乎我的小手有一些胖,做出来总没有母亲的娇柔传神,而莲花碎步,我练了好久都找不到诀窍,而且,又老是喜欢弯腰驼背的,母亲每每一边教一边摇头,说:“妹子,你真不是这一块料。”
  我一直不服气,俗话说得好:“有其母必有其女。”我总以为自己的血液里一定遗传了母亲的戏曲因子,所以,也偷偷:“啊~啊~啊~哦~哦~哦~咦~咦~咦~”的练声,可是母亲从此不肯教我。
  后来县剧团来镇里招新的小演员,我屁颠屁颠去了,正要考试,母亲气喘吁吁赶过来,死活不肯,那些招生的老师都是母亲以前的同事,看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都开始求母亲:“晚芳,她这么喜欢,你就让她跟我们去吧,我们一定好好教她。”
  “不行,绝对不行!”母亲一把拉过我那扯着剧团阿姨衣服角不肯松开的手,斩钉截铁的说:“我从几岁开始练功,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累,上山下乡演出,演员这个行业就是磨人的,又吃苦又没有奔头,现在落一身伤痛,还不是回归普通平凡,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受那么多苦?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女儿再受那样的苦!”母亲说得激动坚决,毫无商量余地,那一刻,我觉得我的梦想全部都垮塌,于是,挣开母亲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不管我怎么哭,怎么撒泼打闹,母亲死活不再松口,我就那样硬生生被母亲拉了回来。那一刻,我又不认识我的母亲了,这还是那个温婉的母亲吗?还是那个拿着“水晶泡子”发呆的母亲吗?
  从那以后,好长时间,我跟母亲都不再亲密,即便是继续跟她上山下乡的指导乡镇家乡的剧团演戏,我也不再亲热的挽着她的手了。我从此,也不肯再上台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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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远牵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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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远牵:
一气呵成看完此文,觉得这一篇青衣囊括了母女两代人的人生选择。舞台上端庄持重的旦角儿是青衣,而在生活这个舞台上,当繁华落尽,唯取荣辱不惊,云淡风轻,这种大青衣的人生态度,也许才是一个女人在世事历练后最好的状态。作品细节生动,感情饱满,在内容承载下有深切的表达和感悟,体现了文字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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