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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

以此文纪念我的母亲

作者:梦薇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11-20   阅读:

  
  (一)
  我一直记得母亲当年有一个百宝箱,一个木制的暗红漆箱子,箱顶盖有一个手柄,可以提着盒子走的。而箱门是从上端插入的,箱子旁边有着小小的勾槽,而箱门上挂了一把小锁,母亲从来就没有开启过它。
  按理说,用来当做宝贝的箱子,我现在觉得应该是沉香雕花的,做工精致的,看上去古色古香有一点份量的,摸上去平滑光洁质地精良的。
  可母亲的这一口小箱子,实在是有一点不起眼的,甚至有些陈旧的脱漆,箱顶的把手都磨出了木脂的颜色,怎么看,怎么不值钱,不重要。
  那箱子,是永远放在厨房的小阁楼上的,用家里唯一的一块蓝碎花布盖着,每隔一段时间,父亲会把箱子拿下来,细细的抹去灰尘,再小心的放上去。
  我一直很好奇,很想知道那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可是我问过父亲,他只甩过来一句:“那是妈妈的东西,你不许动!”。
  不说还好,一说,我惦记得就愈发的紧了。每逢父母不在家,而我又实在是闲得慌时,就会张着嘴看着小阁楼,盘算着是不是去看一下。
  那个时候还小,应该还是刚刚上小学。我或许是个不怎么爱学习的孩子,却是个对稀奇食物总想打破沙锅的不安分的孩子。所以,在我长大到可以搬动家里那个木制的青色楼梯时,就忍不住蠢蠢欲动了。
  气喘吁吁的把那个高大的楼梯搬到阁楼旁,我会慢慢悠悠,颤颤兢兢爬上去,掀开那个白色布帘,再掀开蓝色碎花布,一般是不敢挪动箱子的位置的,只是开始仔细的研究那一把锁,用锤子砸开肯定是不行的,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开才好。
  我之所以如此谨小慎微,实在是因为从小犯过的错实在是太多了,比如偷糖果,剪杂志,跑到水库偷偷学游泳,甚至可以把一瓶“乌发丸”当糖果碎碎的吃了,还只肯分给哥哥两粒。
  所以,大凡这个家里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肯定是我干的,不可能是哥哥。
  因此,在我小学的几年时间里,我一直在勤奋的研究,怎么样打开那样的小挂锁而不留下蛛丝马迹。
  父亲是严谨有序的人,每一件东西的摆放都有方向的,所以,我知道,在搬动那个箱子之前,一定要牢牢记住它的方向甚至每一个缝隙的宽度,否则,一定会被发现动过。而那把锁?锯开当然也是不行的。
  在会用起子之后,我原本打算把那个锁扣片给直接卸下来再装上去。可后来发现这还是有一点危险,因为那个箱子有一点老,我一动起子,就不断的有木屑掉下来。我怕到时候破洞太大。
  所以,随着岁月流逝,我终于发现了那种小方弹簧锁的诀窍。原来,只要把锁底的弹簧用尖刀刺穿了取出来。那么,所有的钥匙都可以打开那把锁了,甚至是一个小铁丝。
  我说过,我一直是一个很勤奋钻研的人,前提是必须是我感兴趣的事。
  终于轻而易举看似毫发无损的打开那个小挂锁的那一刻,我是心花怒放的,圆圆的脸挂着胜利的笑容。甚至大胆的把箱子提了下阁楼,因为我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已经完完全全可以记住箱子的摆放模式和左右距离。
  现在想来,我之所以有今天这样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不慌不忙的缜密思维,大约是这一把锁给练出来的吧。
  百宝箱被我仔细的打开了,有两个小抽屉和一个大空格。小抽屉里一个里面装了无数的黑发卡,最司空见惯的那种黑漆铁发卡,还有一瓶膏油,我认得字,是“凡士林”。这与我是不感兴趣的。还有一个小抽屉里,装的是一个透明小盒子,还有几缕盘着的黑发,加一个黑色发网。这个黑发和发网,我当然也是不感兴趣的。
  我感兴趣的是那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六颗椭圆的象泡泡一般的白色“钻石”,还有一个大大的镶嵌着红宝石一般的大“钻石”。这几个东西闪闪发光的叫人甚是喜欢。
  这些钻石都有一个铁细尾巴,象发簪,应该可以插入发髻的,这个我坚信。因为,我后来觉得,很象张国荣在“霸王别姬”里的盛颜装扮中用过的头饰。而我的母亲,当年在生下我之前,就是一个唱戏的。
  我毫不怀疑,那就是戏曲里的“水钻泡子”。因为我在电视里不止一次看过。虽然当时并不知道它的名字,但是它的煜煜生辉,光彩夺目总是见识过了。
  老实说我有些爱不释手。虽然我不敢把那些闪亮的泡子据为己有。
  恋恋不舍放下那泡子,我看了一下大格子里,有两盒浅粉色纸盒胭脂,就是我们小学时跳舞的时候,把两个腮帮子抹的红艳艳的那一种淡香胭脂。只不过这两盒也许年代有一些久远胭脂都干裂了。还有,就是两条长方形发黄的海绵。
  唉,一直以为这百宝箱或许也会装糖,却原来不过是这寥寥几样东西。
  在这之前,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我母亲演戏,在我的记忆里,除了她曾经那些漂亮得倾国倾城的照片,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如今,她就是一个每天穿着红卫兵那种颜色的工作服的普通工人。
  我是很多年之后才知道我母亲的厉害,因为她每次回县城,剧团的青年演员都会毕恭毕敬的叫她谭老师。而等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我母亲的演出时,她已经快五十岁了。
  母亲会经常带着我去各个乡下的乡村剧团指导,等我学会看的时候,才发现我的母亲,一招一式都是有板有眼的,一抬头一皱眉一瞪眼一踢腿,一娇俏一回头一踮脚一水袖,都是行云流水的到位。
  再提到母亲一开口,那是珠落玉盘,银铃婉转,如泣如诉,莲花香露的动人。
  那个时候,已经离母亲没有登台很多年了,但是,她依然可以对她唱过的戏词倒背如流,她从来不看词本,包括什么时候铜鼓,什么时候敲锣,什么时候京胡,什么间奏二胡,她都一清二楚,甚至间奏的“锵锵锵,锵得咦得锵!”她都是如数家珍。好像整台戏剧,已经扎根在她的心里头,随便开锁,那些丰富,就会源源不断的倒出来。
  那一年,镇里要演出:“小姑贤”,那个主演花旦的女主角怎么也演不来那样的神韵,于是所有人都力推我母亲出演,母亲推辞了好久,终于答应下来!
  (二)
  母亲答应了出演“小姑贤”,可是里面那个女主角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母亲快五十岁了,而且也一些发福了,老实说,我还真担心我的母亲会出洋相。
  那晚是在镇上的大礼堂演出。出门之前,母亲把那个百宝箱拿了下来,似乎也没有发现锁被动过。她很小心的拉开了箱门,然后,抽开了那个抽屉,我看到母亲的眼光闪了一下,然后,迟疑犹豫的拿起了那个装着“水晶泡子”的透明小盒子。
  “妈妈,这个东西好漂亮。”我忍不住夸奖,毫不掩饰我的垂涎。
  母亲没有看我,只说:“这是我师傅留给我唯一的一样东西。要知道,这可是当年我们剧团最漂亮的泡子。”
  泡子?名字不咋的,东西太好看!
  “那那个海绵是做什么的?”我继续好奇的问。那样的海绵,实在司空见惯。
  “卸妆用的。你以为我们当年还有什么钱买卸妆油,都是用海绵蘸了凡士林擦脸的,每卸一次妆,脸上都火辣辣的疼。”
  戏曲的油彩,我是见识过的,因为童年时常陪妈妈去剧团,那些哥哥姐姐都是拿了画笔,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往脸上一笔一笔画得很仔细,尤其是那个演大花脸的伯伯,每次画好了,都会跑过来“吚吚哑哑”的吓我。
  那么浓厚的油彩,每晚卸妆时都要死命的擦拭,擦得脸都红红的,却原来,用的是凡士林。
  我的母亲,因为出生是地主家庭,文革时被红卫兵批斗,挂了个重重的牌子在脖子上游街,又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
  所以,文革平反以后,不管剧团怎么盛邀,母亲都不肯回剧团去了,而是去工厂做了一个普通的工人,然后相夫教子,平凡幸福着。
  而此刻,那几颗闪闪发亮的“泡子”抓在她的手里,一定是勾起了她无限的回忆吧?舞台的辉煌,剧本的悲欢,锣鼓喧天的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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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远牵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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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远牵:
一气呵成看完此文,觉得这一篇青衣囊括了母女两代人的人生选择。舞台上端庄持重的旦角儿是青衣,而在生活这个舞台上,当繁华落尽,唯取荣辱不惊,云淡风轻,这种大青衣的人生态度,也许才是一个女人在世事历练后最好的状态。作品细节生动,感情饱满,在内容承载下有深切的表达和感悟,体现了文字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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